□作者焦兴兰

    打记事起，我就认识了酒。父亲爱喝酒，而且喜欢聚众喝。小时候家里经常杯盘狼藉，乌烟瘴气。夜里还能听到划拳呕吐声。家里没了酒，父亲就让我去买。

    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平常很少跟我交流。可一喝了酒，就把我叫到身边，絮絮叨叨问个没完：作业写完没，考试成绩怎么样，在学校表现好不好。还叫我不要撒谎，不然他就去问老师，害得我每次见他喝酒都胆战心惊。

    所以，小时候我特别憎恶酒，也憎恶所有喝酒的人。

    记忆中，我好像害怕父亲，从不敢跟他顶嘴。直到上高中，有一次，学校急需盖一个章，我让父亲回村里盖。我在家焦急地等了一下午，也不见父亲的身影。直到晚上，父亲才醉醺醺的回来。路上还不小心摔了一跤，满身泥土。我一看他那副样子，想到别人的父亲总是光鲜得体、温和慈祥，心里凉透了，顿时觉得又委屈又愤怒，所有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

    “让你去盖章，你怎么又去喝酒了？”我大声质问他。

    “我又不想喝，是人家非要拉着我喝。”

    “人家让你喝你就喝，你除了喝酒，还有什么本事？”

    父亲听到这句话，抬起醉意迷蒙的眼睛望着我。

    “唉，你什么都不懂。”“我有什么不懂？”

    “我喝酒是为了交朋友，好办事。”

    “难道交朋友就非得要喝酒吗?”

    “你不懂男人间的事。”“你就是没本事。”

    我说完最后一句，父亲再没说话。良久，他“呜呜”地哭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父亲是如此懦弱。

    从那以后我不再害怕父亲，也不想再搭理他。他每次想问我的一些事，我都敷衍几句了事，有时还会很烦躁的说，你不懂。每当这时，父亲都叹一口气，悻悻的离开。

    大学第二年，因金融危机，家里生意不好，二妹又考上大学，小妹也上了高中，家里经济一下子拮据起来。父亲被迫外出打工，在煤矿上做安检员。听妈说，不太累，就是井下风大，老吹的腿疼。听人家说酒能驱寒去风。寒假回家过年时，我特意给父亲带了两瓶景阳冈酒，漏斗形的小酒瓶，上面印着武松打虎的画。父亲乐坏了，过年时都不舍得喝。直到朋友来访时，他才宝贝似地把酒拿出来，像小孩子似的跟朋友炫耀：“我大女子从山东给我带的好酒，武松打虎时喝过的酒。”他朋友羡慕地说：“你好福气。你看，都长长寿眉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他乐呵呵的笑：“女子们孝顺。”

    父亲对我说：“你也过来陪我喝一杯。”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尝到酒的滋味，一口下去，直呛嗓子眼，鼻子眼，顿时眼泪都出来了。看到我这副样子，父亲和他的朋友都乐得哈哈大笑。他的朋友说：“这样可不行，比你爸爸差远了。”父亲却忙说：“你不要教坏她，女孩子家还是不喝酒好。”听到父亲的话，我心里一动，抬头望了望父亲，父亲的双眼虽已浑浊，但充满了希望的光彩。脸上刀刻似地纹路里盛满了笑，两鬓已有了白霜，背也驼了，眉角确实长出几根很长的眉毛，一举一动仿佛已是一个老人了。

    临上学走时，我对父亲说：“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别出去打工了，再说矿上也不安全。”父亲却说：“再怎么着，也得把你们姐妹仨的大学供完。再说这工作挺好，我这还是托人找的呢。”父亲还在絮叨，我已背过身去，眼泪下来了。

    酒巷深深，父爱沉沉。经过了时间风雨的洗礼，岁月生活的磨练。一个女孩才终于懂得了父爱。犹如这酒，初入口时辛辣无比，心头不适，而后觉得醇香绵厚，最后到了胃里、心里，便是暖意融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