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在账面上浮赢12亿元的海元证券,怎么瞬间就亏损高达5亿元了呢?
难道真的像很多江湖人士所言,父亲可能受到了政府方面的驱使,故意让市场化的汇星放弃了并购机会。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自杀呢?索性就受人恩惠,很多官方的资本掮客不都远走高飞,去海外逍遥了吗?
若父亲真与政府联合,那从最后9分钟的废除决定,完全可以看出,政府与父亲站在对立面。也就是说,父亲绝对不是政府的帮佣,这只是父亲死后,别人给他加上的罪名。而且,袁得鱼死也不会相信市场化的父亲会选择这条道路。
到底谁才是背后的元凶?父亲为什么要临时改变主意,到嵊泗的那两个人究竟是谁?既然没有损失资金,最坏也就是锒铛入狱,父亲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一条不归路?
袁得鱼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平静地去回忆这些事情。然而,每每拼接起记忆中的所有过程,他都觉得现实是如此残破不堪,胸口感觉到阵阵窒息。
袁得鱼有种强烈的感觉,或许,从嵊泗出来,父亲就已经认定,前方是一条不归路了。
袁得鱼想起,有一天,跟爸爸在铁轨散步,当时,爸爸出神地看着延伸的铁轨,口里飘出一句:“每辆火车都装满了罪恶的货物。”
袁得鱼当时听爸爸说完这句话,眼前仿佛出现了一辆破旧不堪的火车,冒着滚滚黑烟,袁得鱼凭直觉意识到这张交割单无比重要。他又将交割单折好,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1995年6月9日。袁得鱼发誓永远不会忘记这些葬礼上扭曲的脸。
这天一早,袁得鱼像往常一样,走出巨鹿路别墅,一道日光正好照在他尚充满稚气的脸上。他用手轻轻遮挡了一下,在手指的夹缝中,有一个巨大的橙色太阳。他钻入一辆守候在门前的黑色加长型林肯,这是父亲平日里最心爱的座驾。车窗不知什么时候贴上了深茶色的玻璃膜,一坐进去光线就暗了下来。
车子缓缓前行,袁得鱼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今天是他爸爸袁观潮的葬礼,他比以往任何一天都显得平静。上一次失去至亲的切肤之痛,恍若就在昨日。袁得鱼记得那次他哭得暗无天日,他抓着病床上母亲冰冷的手,一路随着病床跑着,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推进了阴暗的太平间,记忆中还残留着空气中甲醛的味道。
车子开进了龙华殡仪馆,继续前行,他们的目的地是路尽头的大厅,从殡仪馆大门到尽头,不过50米的距离,但在今天仿佛无比漫长。一个戴着黑孝的行人的声音飘进车来:“袁家是谁?那么大的排场。”
车子抵达尽头大厅,这是一个恢宏的送别大厅,大门前还有一个空旷的广场。袁得鱼一下车,就惊讶于眼前震撼的景象—几十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毕恭毕敬地站立在大厅两侧,像诺曼底登陆战时黑压压的中盟军团。他们不言不语,却制造出难以言状的肃穆的逼人气势,一靠近他们,就仿佛被扔进了一个战后还未打扫的战场,沉浸于证券历史上无以复加的集体伤痛。
袁得鱼认识他们,他们都是父亲在海元证券的旧部。这三天,他们一直陪在父亲身边,自发地成立了丧葬委员会。这番场景,这些熟识的面孔,与过往的一幅场景是如此相似,只是早已物是人非。袁得鱼记得,差不多就在半年多前,同样还是这些面孔,出现在上海证券交易所大厅。
那是上海滩金融界一场欢庆的盛典,全国最大的证券公司—海元证券创立五周年纪念仪式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所有人脸上都写着“狂欢”,他们都虔诚地期待去开创一个神奇而伟大的时代。那一天,政府官员们一一亮相,上海滩不少知名的作家也亲临会场,他们之前一同为海元证券歌功颂德,推出了一本书,叫做《海元大业》,不少人现场题词。有个海派学者洋洋洒洒地大笔一挥,“海元帝国,千秋万代”……盛典里最风光的人物莫过于袁观潮,他站在人群中间,就像是站在全世界的中心,欣喜地回敬着前来敬酒的宾客,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满面红光,意气风发。
“股神!股神!股神!”人们振臂欢呼。狂欢声仿佛还近在耳边。一个幽怨的哭泣声将袁得鱼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旧部们都记得,袁观潮一心想把海元打造成金融帝国。而只要是当年身处金融圈的人,谁都忘不了海元的鼎盛时光。他们纷纷议论着—“海元的招股说明书,可是业内的范本。当年,1/3的招股说明书都是出自海元。”“全国当时有上千个营业部,海元证券的经纪业务占到全国的70%,现在的老大连10%都没到。”
“当年做债券业务就可以做到一年赢利一两个亿。”“坐庄的人都打着海元的旗号,很多都是冒名顶替的。”海元旧部回忆起这些往事,内心多少有些自豪。
海元证券仿佛是资本市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迹,恰如其分地印证了一个词—唯我独尊。第二名的券商不管是经纪规模还是赢利能力,都无法与之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