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于兰

    因春天到来而繁茂的树木，遮住了流向远方的目光，树木旁只隐约露出一些白色的房屋。那是这个小镇的边缘地带，而以镇政府和镇高中学校为中心地带的地方，房屋是比较密集的。

    这个高中学校叫清平中学，校园的前身是原清平县师范学校。学校院内有年代久远的古柏树，有依照旧制建设的文庙，其高耸空旷让人想到古代供奉孔夫子时的威严。在上世纪80年代，这个文庙还非常喧哗，学校里高考失败的重读生都来到这个大文庙内，将其一分为二，一部分用作教室，另一部分是男生的宿舍。所以当时状貌非常之杂乱可想而知。

    三月，是大自然的节日。先是杏花开了又落了，接着是梨花、桃花、苹果花和山楂花，它们穿着一件又一件的艳装，但在黄色的泥土、茂密的青草映衬下又显得朴实、清纯，像乡村的少女没有刻意修饰的美。

    这时文庙内的女生与男生之间的故事开始在学校内流传，某女生和某男生谈恋爱了，这可真是相当大的新闻，一旦某男生或女生卷入这样的新闻之中，不亚于现在某明星的绯闻，全校皆知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学校的态度，它甚至决定一个学校的存亡。

    在文庙班，因为周围的那群大柏树，文庙上空经常响起乌鸦的叫声，这叫声让那些后来高考成功的人认为是喜鹊在叫，而又回到文庙的重考生则恨透了它们的叫声。

    飘落了一种花，就飘落了一段日子。日子像满地纷乱的花瓣，依然带着逝去的时间里的芳香和笑靥，一片片随风飘舞像一群蝴蝶，像一个个失落又浮起的梦，一座连接起过去与未来的柔软的桥。在这样的日子里，我经常能听到时光如泉水般潺潺流动的声音。

    过去和未来就在不知不觉间由这些流动的声音、由满地的花朵联系起来。

    那已是五月，上千只蝴蝶在那个院子的灌木和杂草丛中飞舞。中午灼热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这些娇弱的蝴蝶，只会扇动它们艺术家的翅膀，却难以抵御狂风暴雨。它们怎会理解鲜花盛开下的险峻人生呢？

    当我怀着忧伤的心情离开那里，那些飞舞的迷乱的蝴蝶还记得我吗？而它们飞进我的梦中，连同中午最灼热的阳光，好像我从未生活过、经历过那些时日。

    高二理科班的生物老师，我们都叫她蓝老师，她最喜欢穿蓝色的衣服了。她的丈夫是个

    军人，所以她经常独守空房。有几个嘴上长了一圈胡子的男生，他们晚上一起去蓝老师的后窗，透过还留有一条缝隙的窗帘可以看到蓝老师穿着很少的衣服在家里走来走去。天气还没有太热，但她的衣服好像比别人撤下得快一些。蓝老师住的房子后面就是女生宿舍，女生去上晚自习之后，他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看了。蓝老师长得又矮又胖，人都快横过来了，但同时她的屁股和乳房也特别大，她一走来走去，她的乳房和屁股也跟着摆来摆去。不过，她还长着特别大的眼睛，她有时会停下来对着镜子画眉，晚上她画眉的样子像她要外出似的，不知为什么。可是，有一天，一个女生生病没去上晚自习，她呆在宿舍里也没亮灯，他们以为没人，三个人的三个头从上至下都贴在窗玻璃上，可能真的很好笑。等那女生到院子里拿晾晒的衣服看到他们趴在窗后面时，她就尖叫起来。那三个男生被送到校长那里，并且被教务主任用木尺打了头，我想，那一定很疼，他们可能会记住，并且不再去偷看蓝老师了。

    我又听到了校园上空乌鸦的叫声，它们也像在笑那些男生，嘎嘎……它们盘旋着，然后落到古柏树上。

    飘落的日子在某种确认中有时变得清晰，有时又很遥远，遥远如钟声的余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动，几乎比蝴蝶的翅膀还要轻。

    大民是那三个长了胡子的男生之一，他有着聪明的小眼睛、瘦瘦的脸，他在打篮球。我喜欢看他打篮球，他的胳膊和腿都很长、很舒展，所以大家都愿意跟他一组，他投篮的动作也很好看。

    两个篮球筐设在两棵古柏树上，两棵树的距离正好是篮球场的距离，好像这两棵柏树长在这儿就为了让我们当篮球筐和篮球场使用一样。每当一个球投进去之后，篮球筐晃动着，柏树的树枝和树叶也跟着晃动，它像在庆祝大民又进球了。后来我们学校来了一个戴眼镜的人，他是县文物局的专家，是校长亲自迎他进校的。戴眼镜的专家用手抚摸着带篮球筐的古柏树，看着铁筐扎进树身里面，他嘴里嘶哈嘶哈的，好像他身上也扎上了钉子一样。他走之后，篮球场就换地方了，换到了校园后面的草场上，篮球筐也没有了。不过，这些古柏树，它们上空的乌鸦在冬天会过得很好，柏树籽一定是很香的，连喜鹊也争着来吃。所以，那些重考生会惊喜交加，不知来年的命运如何。

    当桃花在那片果园里盛开，站在花树前沉思，我抬头时望见不远处的麦田上方有一只鹰在盘旋。

    我经常把自己暗恋的人想象成一只雄鹰，而别人和我需要仰望。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暗恋过大民(还有那几个长得很帅的年轻老师，他们刚刚大学毕业到我们学校任教)，可能对他们多少有些喜欢吧。我把自己生活中经常出现的类似爱情的东西当做一种意外之得，因为暗恋是在奢望一种不现实的情感，可是，为了对生活保持敌意，我选择了“爱情”。它多像脆弱的难以征服的蝴蝶的翅膀，又像飘落的花瓣，在自身中完成美丽和拒绝世界的两种姿态。

    文章流淌着一种来自时光飞逝、生命成长的淡淡忧伤，呈现为随处可以触摸、感知的花瓣、蝴蝶、青春的气息，物化为一段段优美、轻盈、淡雅、纯净的文字，让我想到了蒲宁的一篇小说的名字《轻轻地呼吸》。这正是于兰文字的气息与味道。“过去和未来就在不知不觉间由这些流动的声音、由满地的花朵联系起来”，时间、生命、情感就这样记录下来、流传下来。与蒲宁比较，于兰的文学书写还需要进一步开掘、深化。当然，这是一种很高的要求。但从另一种意义而言，这也是作家所应有的梦想与追求。

    点评人：张丽军，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现当代文学国家重点学科、“泰山学者”团队成员、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为20世纪乡土文学研究、新世纪文学文化研究、样板戏研究等。中国首届网络文学大奖赛初评委。

    周作人说散文是“个人文学之尖端”，散文贵在表现个人的真实性情。这篇《蒙尘的书信》是一篇浸透真情的作品。初恋是人生最纯洁的情感，文中主人公的初恋情感沉积了24年，随着时间发酵，也愈益浓烈。作者文笔朴实，回忆性的叙述中有饱满的情感力度，故事叙述与内心的表现相得益彰。叙事结构精致，笔力节制，最后抖出二十年前的秘密，如拉满的弓最后发射，世道沧桑，阴错阳差，让人感叹唏嘘。

    点评人：周志雄，文学博士，山东师范大学国家重点学科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首届网络文学大奖赛初评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