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于莫言文学作品的字里行间,浓郁的故乡情结迎风扑面。莫言的故乡高密地区,历史悠久,人文积淀丰厚,其民风、习俗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与他的生活和文学创作水乳交融、血脉相连。 □ 王玮琦
近日,莫言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这样解释高密的民间文化艺术对他文学创作的影响:“我的故乡和我的文学是密切相关的,因为都知道我们高密有“三贤四宝”,这些民间艺术、民间文化都伴随着我成长。我从小耳濡目染,所以在我进行文学创作的时候,这些元素都不可避免地进入了我的小说,也影响甚至决定了我的作品。” 莫言所言“四宝”,即当今被国家文化部审定批准的高密市四项国家级“非遗”保护项目:“扑灰年画”、“高密剪纸”、“聂家庄泥塑”和民间传统戏剧“茂腔”。笔者有幸多次前往高密,对高密的部分“非遗”项目进行过田野调查和传人采访,在此将了解和研究的高密“非遗四宝”作简要介绍,以飨读者。 “扑灰年画” “扑灰年画”是仅存于高密地区的孤品画种,源于500年前的明代末年。莫言在他的文学作品中多次提及“扑灰年画”,从这一民间绘画艺术中汲取了充足的灵感和养分。据传最早的“扑灰年画”出于“画庙人”,将庙中壁画跃然纸面,是画匠们“画庙”闲时之创新,更是生活所迫使然。“扑灰年画”中最具代表性的题材是“家堂”,即将传统的家谱变换形式成就了一幅“大画子”。出于绘画高手的精品“家堂”是一件艺术品,画幅周边绘制了精美的人物和楼阁庭院,幅中特意留有空白,以书写世代祖辈和逐年新增的直系家丁。平日“家堂”被卷起吊于屋梁高处,逢年三十午后,将其恭敬地垂下供家人祭祀。当代的“扑灰年画”民间风味独具、题材多样,尤以年味十足的喜庆吉祥内容居多。 “扑灰年画”看似是普通国画,装裱也多采用挂轴和镶框,却与国画截然两样。“扑灰”是指起稿的方法,绘画者用烧黑了的柳枝做笔,在画纸上完成线条画稿,随后将数张空白画纸逐一与其对贴“扑”显印痕,当地人称“过灰”。按印痕涂彩上墨,绘出多幅画样相同、精致典雅的年画,即一稿多画、节工省时。 “高密剪纸” “高密剪纸”为当地传统女红典型品种。旧社会,广大劳动妇女深受封建制度戕害,迫于社会舆论和陋习偏见,她们不能轻易抛头露面。生活在高密地区的女子,十四五岁就该谈婚论嫁了。因此,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就终日躲在闺房中与女红为伴,那时,高密地区的妇女几乎没有不会剪纸的。 农闲时节,乡村院落里的大娘大婶、姑娘媳妇们盘腿围在炕桌旁,边剪纸边聊家常,姑娘们依偎在她们身边学习剪纸。婆媳们在剪纸前不画草稿,多年积累了经验,剪纸的样子都印在她们的脑子里了。原先,高密传统剪纸属生活饰品,如窗棂上的窗花、棚顶上的天棚花、新房炕沿边的围炕花、馒头筐里的馒头花,等等。剪纸纹样千状万态,独立杏花树上的小鸟,游弋于荷花周围的鱼虫,桃花枝旁飞舞的蝴蝶,端坐左右两侧的娃娃,表现农村生产和生活的“男女十忙”,诸如此类美不胜收。 上世纪80年代,莫言就曾与他的好友一起到井沟镇,托付镇干部到居住在河南村的剪纸艺人家中索求过剪纸作品,可见他钟爱故乡的剪纸艺术之情由来已久。 聂家庄泥塑 聂家庄泥塑始于明万历年间,距今已有400多年的历史,在国内泥塑界名气颇大,国内出版的泥塑类图书凡涉及山东泥塑章节者均有论述,是山东民间泥塑艺术的代表。聂家庄泥塑作品以能叫会响著称,是经典的乡村传统泥玩具。 “泥老虎”是聂家庄泥塑的象征,“叫虎”、“摇猴”、“吧嗒猴”为传统老三件。还有“罗汉”、“八仙过海”、“十二生肖”、“金陵十二钗”等品种几十种。聂家庄泥塑极富民间美术性,彩绘以大红大绿为基色,凸显当地人们的审美情趣和率直秉性。每逢春节来临,聂家庄的民间艺人们就将塑好阴干存放一年的泥玩具,一股脑地搬出来卖个精光。 莫言在他的长篇小说《蛙》中,不惜笔墨塑造了一位身怀泥塑绝技,捏成的泥娃形同真娃的“郝大手”的形象。作者还用简练的文字,通俗地解释了颇具专业性的泥塑术语“手塑”和“磕坯”的区别:“我们邻县也有做泥娃娃的,但他们的泥娃娃是用模子刻出来的,所有的娃娃都是一个模样。郝大手的泥娃娃是用手捏出来的,他的泥娃娃,一个一个样,绝不重复。”泥塑艺人手塑水平的高低,正是评价泥塑作品个性风格和衡量艺术价值之所在。据笔者的高密朋友透露,远在20多年前,莫言就曾专程去聂家庄搜集他心仪的泥塑作品,多方迹象表明,莫言对故乡泥塑艺术已有舐糠及米的探究。 茂腔 如果说聂家庄泥彩塑的大红大绿是莫言文学作品中“高密东北乡”的主色调,那么“茂腔”正是它的主旋律。茂腔属地方戏“肘鼓子”系统,存世流传已有200多年的历史。其“酸不溜丢”的唱腔和“扭股子”身段(与胶州秧歌中的三弯九动十八态相近)备受当地群众追捧,尤其受妇女喜欢。茂腔唱腔起伏大,尾腔惯常有“哦嗬罕”甩腔,适合演唱大喜大悲的剧目。在高密,每逢过节、山会和农村大集等民间活动,都有茂腔剧团的演出,看茂腔戏已成为当地百姓不能错过的娱乐内容。 设立在高密一中的“莫言文学馆”中有一块“东北乡风情”展板,展出了莫言在当地农村赶大集,买油条,品尝“炉包”,以及在集市上,手掐烟卷,悠闲自得地观看茂腔戏的一组照片。莫言的短篇小说《茂腔和戏迷》,讲述了“不登大雅之堂”的茂腔在高密乡村被痴迷崇拜的或真实或演绎的故事,读来令人忍俊不禁。 他的长篇小说《檀香刑》,则以茂腔戏曲韵文格式导出每章引文,“为突出民间气息及比较纯粹的中国风格”,全书“有意地使用了戏剧化的叙事手段,制造出了流畅、浅显、夸张、华丽的叙事效果”。为避直意以“猫腔”代称。 在另一部名著《丰乳肥臀》中,莫言更是把当地百姓等待看茂腔戏的心情描写得淋漓尽致:“高密东北乡的茂腔,俗称‘拴老婆的橛子’,茂腔一唱,乱了三纲五常;茂腔一听,忘了亲爹亲娘。于是随着节拍,观众的脚在抖动,观众的嘴唇在翕动。我们的等待就像那弦上的箭,到了临界发射的最后关头……五、四、三、二、一,一声高腔,在高腔的结尾又声嘶力竭地翻卷上去,拔得高上加高,刺破了云天。” 除了“高密四宝”,经国家文化部、山东省和潍坊市文化主管部门审定批准的高密市各级别“非遗”保护项目还很多。高密的“非遗”保护工作之所以做得好,应归功于多年以来当地有一批重视和保护民间文化,具有远见卓识的文化干部,他们在“文革”后期不久,就清醒地意识到保护和传承当地优秀文化遗产的重要性,同期涌现出如同莫言那样痴迷加拼命搞文学创作的为数不少的文化工作者。 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他们就在全市(当时的县)范围内,扎实地进行了部分民间艺术项目的普查工作,组织了年画、剪纸、泥塑等专业人员培训学习班,储备了一批水平较高的民间文艺人才,为当今高密市的“非遗”保护工作走在全省前列,成为我省国家级“非遗”保护项目最多的县级单位之一奠定了基础。由此,人们不难理解,在高密这片闪烁着祖国文化瑰宝的土地上,孕育出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并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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