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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07月22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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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二审休庭时,刘雪琴(左二)在庭上。(受访者供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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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因为在退休后还想靠会计经验赚钱补贴家用,刘雪琴就不会参与到2009年开封古城墙修复和绿化景观工程(四期)拆迁工作中；如果不是在这项工作中做了多处签字,如果不是因为曾背负缓刑,她就不会面临三年有期徒刑的判罚。
但不管如何假设,她已经没有了悔恨的时间。
“还自己一个清白”的信念,支撑着她和家人,以及坚定认为她无罪的人,走过了近一年的时间。刘雪琴之子郭华相信,法律会给母亲一个公正的判决。
本报深度记者 刘德峰
“实事求是”的拆迁补偿
7月18日,河南省开封市大梁门下车水马龙。自大梁门向北,沿西关北街至东京大道一段路东的古城墙下,已是附近市民常散步休闲的公园。而就在4年前的八九月间,这片公园用地之上,还林立着近20处民宅。
2009年八九月份,开封市园林处、产权产籍处、国土资源局,金明区建设局,河南方迪土地房地产估价有限公司,河南豫泰会计师事务所(下简称“豫泰所”)等多个部门和机构的相关工作人员,协同进行拆迁工作。
当时57岁的刘雪琴,接受了豫泰所的委派,参与了该项目的会计审计工作。“之前她退休在家帮我们照顾孩子”,刘雪琴之子郭华告诉齐鲁晚报记者。
从确权单据、拆迁协议等内容来看,这是一次“充分尊重了拆迁户意愿及事实”的拆迁补偿。
资料显示,该建设项目由开封市主要领导及各成员单位负责人组成拆迁指挥部。指挥部下设办公室,该办公室又下设10个工作组,负责具体的拆迁工作。
在这10个工作组中,拆迁工作组、房屋确权组、房屋评估组和拆迁审核组做了前期的调查工作。
调查结束后,同样参与入户调查的房屋确权组,对被拆迁房屋的建筑面积、使用性质进行确权,并填写《被拆迁房屋建筑面积、使用性质确认书》(下简称《确认书》),由拆迁指挥部主要领导成员签章。
之后,拆迁工作组成员再根据自己的调查,以及房屋评估组对被拆迁房屋进行的房地产市场评估,填写《算账清单》,并交由拆迁组负责人签章确认。《算账清单》上详细记录着被拆迁房屋的面积、补偿价格及计算过程。
值得注意的是,该项目开始时,拆迁工作组统一按照“住宅”性质出具的《算账清单》,遭到了一些被拆迁户的抵触。
刘雪琴一审时的辩护律师王永纪在辩护时说,被拆迁户认为,他们自建的大量营业房,虽然当初登记为住宅,但实际上已营业多年,应按营业房补偿。从此,拆迁工作陷入僵局。
这一僵局最终只成为此次拆迁工作的一个插曲,但就是这一插曲,为刘雪琴后来的遭遇埋下了伏笔。
未解决上述矛盾,2009年8月7日,开封市拆迁指挥部副指挥长、副市长王学杰在市政府主持召开了有关部门、单位参加的专题会议,对包括上述问题在内的拆迁问题进行研究,并形成了“汴城绿【2009】5号”《会议纪要》。
根据该会议后拆迁指挥部做出的《确认书》及《算账清单》,被拆迁户的建筑房屋,均被分为“实际用于营业的建筑面积”和“非住宅建筑面积”两个主要部分,分别进行确权和计算。
据开封市金明区建设局党组成员兼拆迁办主任李兵的供述,《算账清单》需交给业主(即市园林处委派的代表)审核签字。业主审核签字后,再将这份清单交给市财政评审中心委派的专业人员(即豫泰所工作人员)进行审核确认并签字。
根据齐鲁晚报记者掌握的部分资料显示,《算账清单》上均有开封市园林处委派的代表李鹏,及豫泰所工作人员刘雪琴的手写签名。
证据显示,8月7日的会议之后,拆迁工作进行十分顺利,被拆迁户陆续与开封市园林处签订协议,并领取补偿款离开。
至2010年底,拆迁工作基本结束。
供述和判决矛盾重重
让刘雪琴没想到的是,这个并没有发生激烈冲突、进展颇为顺利的拆迁项目,却给一辈子跟数字打交道的她惹来了官司。
2012年5月4日,开封市龙亭区人民检察院通知刘雪琴接受讯问。
刘雪琴在一份汇报材料中回忆到,检方工作人员在4日当天对她说,“开封市古城墙四期拆迁工程出问题了,关于住宅房按营业房赔偿的情况,有人到市里告状。”“这个事市里很重视,交给我们办,我们也得对市里有个交代。”“虽然你没有个人行为,因为是你在补偿结算单签字后支付的拆迁补偿款,给国家造成了100多万元的损失,住房按营业房补偿的责任应该由你负责。”
证据显示,在这次讯问过程中,刘雪琴并没有认罪,她仅对自己的工作职责、工作内容、工作依据等进行了描述。
然而,两个星期后,刘雪琴的讲述及表现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5月18日,在检察机关对她的讯问过程中,刘雪琴称,“2009年8、9月期间,我在评审开封市古城墙修复及绿化景观(四期)建设项目拆迁工作时,没有认真把关、审核不严有疏漏,给国家造成了经济损失,涉嫌玩忽职守犯罪。”
在相关侦查工作完成后,10月15日,龙亭区人民检察院以刘雪琴涉嫌玩忽职守罪向龙亭区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检方认为,2009年接受河南豫泰会计师事务所委派,参与到“开封市古城墙修复及绿化景观(四期)建设项目”拆迁工作中,并做会计工作的刘雪琴,“因其对工作严重不负责任、不认真履行职责”,致使国家遭受了180余万元的“重大损失”。
11月16日,刘雪琴涉嫌玩忽职守一案,在龙亭区人民法院公开开庭。
戏剧性的变化再次出现,开庭前一天,刘雪琴又写下“2012年5月18日讯问过程”的说明,直指龙亭区人民检察院存在诱供的嫌疑。
她在这份说明中说,“5月18日的笔录是不真实的。”
据刘雪琴记录,她是在5月18日上午9点15分被传讯到龙亭区人民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告诉她,考虑到她已退休,年龄大了,尽量不要羁押,如果她配合好了,可以给她讲情争取从轻处理,争取判个免予刑事处罚。据刘雪琴讲述,办案人员还向她出示了同样涉案的开封市园林处李鹏的笔录。
刘雪琴在说明中提到,当时的办案人员告诉她只有两条路可走:“一、不好好配合,马上把我关起来；二、积极配合,问什么,我如实回答什么。”
刘雪琴写到,她感觉自己“太冤枉了”,可办案人员对她说,“你主要是思想转不过弯,转过弯,你就不觉得冤了。两条路,你好好考虑吧。”
刘雪琴说,到上午11点20分时,她感到害怕,就顺从了办案人员的意愿。办案人员把她带到另一个房间开始录像,她也按照李鹏的笔录承认了指控罪名。
证据显示,5月18日龙亭区人民检察院对刘雪琴的讯问时间为11时40分至12时22分。
刘雪琴在当天的讯问中自认,“我在审查赵文志等11户共18处房产的拆迁手续时,因为我在工作中没有严格审核、认真把关,没有审查出来登记内容为住宅实际按照商业进行赔偿这一情况,违反了国家规定,给国家造成了经济损失,涉嫌构成玩忽职守罪。”
就在5月17日下午,当时作为开封市园林处代表参与了拆迁项目的李鹏,也已做出了类似的供述。
2012年12月28日,龙亭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处刘雪琴玩忽职守罪成立。判决书中写道,“被告人刘雪琴犯玩忽职守罪,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与此前因犯贪污罪、偷税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实行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三年。”
这是个此前谁也没有想到的结果。
据刘雪琴之子郭华回忆,刘雪琴此前的缓刑发生在2005年,那时她是开封市华恒会计师事务所法人代表。因为另一合伙人的违法操作,作为法人代表的刘雪琴被判缓刑。因此,刘雪琴的会计师执业资格被吊销,于是她干脆一块儿办了退休手续。
“应该是到2009年10月,缓刑期就结束了,谁想到又出了这么一件事。”郭华对记者说。
是公务人员
还是临时工?
“不构成玩忽职守罪的犯罪主体”、“没有玩忽职守给国家造成损失”,不管是刘雪琴案一审时的辩护律师王永纪,还是二审时的辩护律师朱明勇,都为刘雪琴做了无罪辩护。
而对于刘雪琴的身份,则是控辩双方一直争论的焦点。
检方认为,2009年8月至9月期间,豫泰所接受开封市财政局评审中心和开封市审计局的委托,于是,检方把刘雪琴看作是“受国家机关委托从事公务的人员”。
从一审判决书中可以看出,龙亭区人民法院也采纳了这一对刘雪琴身份的认定。“本院认为,被告人刘雪琴身为受国家机关委托从事公务的人员……”判决书中写道。
朱明勇在二审辩护中说,刘雪琴的身份属于“中介机构的临时工”,“豫泰会计师事务所是受财政投资评审中心委托从事审计业务的社会中介机构,而财政投资评审中心也只是一个事业单位,并不是国家机关。刘雪琴的身份不属于也不可能转化成国家机关工作人员。”
在接受齐鲁晚报记者采访时,朱明勇律师说,一审法院根本就没有搞明白“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和“国家工作人员”这两个概念的区别。在整个刑法中,涉及国家机关或国有单位相关的委托,只在贪污罪里出现,也就是说,国家机关或者国有单位委托从事“公务”,只有在贪污受贿的情况下,才可以按照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来对待。但是在刑法第397条玩忽职守罪里面,并没有“委托”两个字,也就是说,即便刘雪琴是受财政局委托,直接从事财政工作的“公务”,也不能按照第397条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来定罪。
“何况,刘雪琴既不是受财政局的委托,也不是受财政投资评审中心的委托,而是受豫泰所的委托,她从事的不是国家机关的‘公务’,而是会计师事务所的‘劳务’。”朱明勇律师说。
至于刘雪琴签字的意义,2012年7月16日,豫泰所向开封市“两改一建”指挥部汇报情况时称,“刘雪琴之所以在部分被拆迁户原房产登记为住宅、却按经营房进行补偿的《拆迁补偿安置结算通知单》审核栏内签字,是因为该结算通知单上的补偿内容,与确权组和评估组提供的情况一致,并符合市政府有关拆迁补偿的政策规定。我们认为在此事情上,刘雪琴同志的做法没有不妥。”
此外,豫泰所时任所长刘中斌还证实,刘雪琴在签字之前,曾通过当时豫泰所派驻拆迁工程的项目组负责人关清和向他做过汇报,刘中斌在向财政部门汇报并得到答复后,告诉刘雪琴,只要相关手续完善、数字计算准确就可以签字。
而且,刘雪琴签字的大部分内容,对于豫泰所来说,只是“审计底稿”。也就是说,豫泰所最后出具的审计报告,是以《算账清单》等内容为底稿做出的。而且最终的审计报告,是由刘中斌和关清和二人签字确认的。
刘中斌曾告诉郭华,豫泰所的工作原则就是谁经手谁签字,而且当时刘雪琴尚未恢复会计师职业资格,因此她无法在最终的审计报告上签字盖章,只能签在审计底稿之上。
在接受齐鲁晚报记者采访时,朱明勇表示,抛开所有的因素,只看本案中涉及的拆迁协议,也足以证明本次拆迁工作完全合法。
朱明勇说,国家法律有规定,政策也允许,对于拆迁行为,在有协议的情况下,可以按照拆迁协议,而不需要考虑什么规定。“因为本案的核心基础法律关系,就是拆迁方和被拆迁方的平等民事主体之间的民事法律关系。搞清楚这一核心问题,就会明白本案的荒唐在什么地方了。”
“本案中,从确权、评估、算账到签协议到最后执行,每一个环节都是严格按照国务院的相关政策以及建设部的相关规定来进行的,而且拆迁工作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得到了被拆迁户的支持和配合,拆迁工作得以顺利完成。”朱明勇说,“本来这是值得表彰和推广的工作经验,但是今天却节外生枝出现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案件,不管从哪个角度都令人费解。”
2013年6月14日,刘雪琴案在开封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
律师、家人和豫泰所的刘中斌都在等待着宣判结果。刘中斌说,如果不是他把刘雪琴派到拆迁项目中,她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境遇,自己也不会因为负罪感而无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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