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开香
当我到来的时候,满滩的葵花都笑了。
仿若一群等待参加某个仪式的姑娘,身着统一的服装,黄纱帽、绿缎裙,踮着脚尖、挺直了身子,朝着一个方向仰望。不知是谁说了一个笑话,顿时把大家都逗笑了。有的弯腰捧腹、哈哈大笑；有的半掩芳唇、忍俊不禁；有的扭头回眸,欲说还休。细心静听,仿佛还有吟吟笑声潜入耳膜。
一大片,一大片,花枝灿动、曼妙生姿。
我,也被感染了。
我对着一朵花微笑,心底温软如玉。
一
在我的印象中,葵花只是田边地脚、房前屋后的点缀,绝对成不了浩浩荡荡、煌煌接天的景象。
可是,当我踏入垦利万亩葵园,我先前的一切成见,都被现实粉碎。
这是怎样的一片海啊!
手拉手,肩挨肩,一棵棵亭亭玉立,站成了一片绿的林,花的海。我喜欢这种力量,“独木难成林”,一份是孤独的,而集合起来的力量,就有了感召力。
朵朵花开,金黄耀目。薄薄的花瓣有规律地重叠在花盘边上,一粒粒片状的瓜子头顶花蕊,很有秩序地围坐在花盘里。籽还嫩白,我好奇地、小心翼翼地抠下来两粒,放到嘴里细细咀嚼、品味,一丝淡淡的甘甜漫溢口中。
心形的叶子浓绿、茂密。艳阳下,层层叠叠,铺展成一片绿海。花可倾城,叶亦让人倾心。
风过,葵园沙沙有声,葵花随风摇摆,一起一伏,就像大合唱的群体一致的身体摆动,富有节奏。而我,就是一名观众,好景当前,已经心醉。
一直向往接地气的生活,但是已经好久不曾接近泥土,不曾走入自然。蛰居在城市的方寸之间,身心已被禁锢、麻木,失去了很多本然的东西。我和朋友开心地徜徉于葵园花海之中,贪婪地呼吸着泥土的芬芳,观赏着花的金黄,心胸豁然开朗。
无意间一回头,却见远处的大堤斜面上,四个大字“在水一方“猛然跃入眼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情画意瞬时翩翩而至。眼前就是黄河。
河水裹挟着泥土,滚滚奔流东去。河边的西瓜地郁郁葱葱,瓜秧尽情地铺展着,孕育着一个个西瓜。岸边绿草萋萋,一位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面对黄河正在远望。她在看什么?抑或在思考着什么?微风轻扬,衣袂飘飘,或许她就是那位从《诗经》里跋山涉水而来的伊人吧,蹚过唐诗宋词的河,在这黄河之畔,又把心事揉碎、把痴情捻断,糅合成一首首绝妙的诗歌,芳香着自己,颐养着我们的心扉。
漫步华滩葵海,黄灿灿的颜色冲撞着我的视觉,温润着我的心肺,我就是一条自由游弋的鱼。
温柔淹没了整个下午时光。
二
“开香,过来吃瓜子喽!”
“来了!来了!”
父亲亲切的叫声,依然回想在耳边。
儿时的胜利油田,市场供应还很贫乏,粮油短缺,生活艰苦。父亲不想让追随自己而来的妻子儿女们受到难为,就把院子外的空地细细开垦了出来,拣出碎石,撒上牛粪,种上了一些时令蔬菜。地边也没有浪费,找来葵花籽一颗颗种上。
待到秋后,当花盘上的一颗颗籽粒饱满而又坚硬,好像要冲破花盘的束缚而逃脱出来的时候,葵花也该收获了。父亲用砍刀把花盘砍下,晒到院子里的菜窖顶上。
寒冬腊月,全家人便有了念想。
父亲坐在炉子旁边,抓两小把葵花籽,均匀地铺在炉子上的铁板上。随着铁板慢慢升温,父亲不停地用火钩子来回翻动。炉板中间有一个便于伸进铁钩子的圆形小眼,一不注意,瓜子就会漏进这个小眼而浪费了。粒粒来之不易,尤当珍惜,这可是孩子们的牙祭消遣物。父亲的眼睛紧盯铁板,眼神温柔,淡淡的火光映着他古铜色的脸庞,几道深深的皱纹就像沟壑一样分布在鼻子旁、眼尾处。工作的辛苦,家庭的劳累,让他早早衰老了。他两手小心翼翼地翻弄着葵花籽,时不时地放下钩子,不顾铁板的温度,用手指尖抠出滚落在小眼周围的葵花籽。待到葵花籽表皮变得发黄发脆,也就烤熟了。
“开香,凯恩,快来吃瓜子喽!”父亲的声音刚落下,我和哥哥就迫不及待地扔下手中的作业,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父亲跟前。“一人一把,不许争,不能抢。”
一股浓香顿时飘溢在简陋的家里。而父亲,只拾起丢落在地上的几颗,咂摸着味道。
父爱的温度,就这样温暖着我们儿女的每一天、每一年。
而今,葵花籽依然飘香,父亲却已远去了。
寻常的日子,普通的吃食。一家人围坐沙发上,嗑着葵花籽,聊着闲话,是不是就是幸福、本真的人生况味呢?
素锦年华,握在手里的平淡,才是最为柔软的时光。
三
明媚的阳光,成就了这一季绚烂的花事。
仿佛只有葵花,能将艳丽擎得这么高。
巴掌大的叶子,不显高贵,很是寻常,却把所有的美丽都集中在花朵之上。
金灿灿的花冠高顶于杆头,茎长,花艳,有哪一种植物能与其媲美?它的生命本来也是低微、脆弱的,一阵风,一场雨,就能使其夭折。然而,当它坚强地熬过风雨,就迎来了激情绽放的时刻。来了,就要怒放,就要灿烂。带着温度,暖着自己,也暖着别人。这是一种有高度的生活态度。
突然想起了凡·高和他的向日葵。我曾经给班里的孩子讲述过这幅画。他们虽然不懂表现手法和技巧,但是,却能感受到那种激荡的美和蓬勃的活力。我愿他们能像向日葵,健康、茁壮地成长,更愿每个人的生活,也如向日葵,健康、挺拔。
静静地坐在木屋前的木凳上,只想守住这份安逸,这份美丽。时光仿若停滞。眼前的花海无边无际,一群飞鸟打破天空的寂静而优美地划向南方。身边的这棵葵花,正面向我,张开了金黄的笑脸。
花笑了,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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