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稽总比悲伤好
2014年08月25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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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倾城
她决定去死。
兢兢业业,敌不过老板的利益盘算；炽烈的爱情,像洒向沙漠的一盆水,瞬间蒸发,沙漠仍然颗粒无收；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按这标准,有20%的两足动物并不是人类。孤儿寡母,单枪匹马与全世界厮杀……她累了,她想休息。
她不打算开煤气,万一楼上楼下有人抽烟呢?生累亲朋死累街坊者应被千刀万剐。跳楼上吊也不是好选择,她不想让老母稚子看到血肉模糊或者丑恶死状。坊间常用的安眠药早已不致死——却会残余后遗症。她专门加了一位自杀未遂的姐姐的QQ,听人家说到大小便失禁、失语、失忆……寒毛都竖起来。生不如死,比死更可怕。
她找到了靠谱的药物配方,一直查到医学网站上,证明了可信度。她按体重算好药量——一个孕期,她胖了五十斤。她从万能的淘宝买到药。然后,她要安排好所有的事,就可以去死了。
去办房产证。无数次打电话给开发商,客服小姐已经听熟她的声音:“所有材料我们都交了,我们也在催房管局。”据说,房产证下来后,第一个通知电话就是打给她的。她很不好意思:“我太性急。”对方笑:“理解理解,房子是一辈子的事。”她还有一辈子吗?
去派出所给孩子立户。办事员眼皮都不抬:“十八岁以下不能单独立户。”她能告诉人家“孩子在这城市别无亲人,绝无落户的所在”吗?理论上,他有父亲——仅指纯生物意义。她没有朋友亲戚可以托孤,人情都是一捅就破的窗户纸,靠不得的。她只对自己的母亲、孩子的外祖母万分抱歉。
她站在窗口不知所措,不甘心退开,想哀求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就是死命忍住哭声。另一个窗口的一位警察大姐看她一眼:“那位女同志,你到这边来办。”警察大姐什么也不问,可能是司空见惯,关于种种绝望。她却深刻体会到这公事公办里属于人的温情。
给孩子的医保卡里存钱,存到他18岁。一年费用是50元,万一涨价呢?存1万?但……最弹尽粮绝的时刻,她身上只有不到200块钱,下周就要付保姆工资。她确实想多给老小留些可动的现金。等了两个多小时才叫到她:“存……5000吧。”千回百转后得出的折中数字。
想给母亲办商业医疗保险。母亲一听就紧张起来:“我医保卡里面还有3000多块钱,我现在很少生病。倒是你……”没有医保的人,是她。她曾经是温室里的一朵夏日痴,隔着玻璃窗,看到外面的万丈阳光,感受不到那砭骨严寒,忍不住的热血沸腾。她被怎样的“爱情”蒙骗,放弃所有,才知道地球并非恒温,外头果然风刀霜剑。
她笨重地坐到献血车前,医生问:“在经期或者哺乳期吗?”她一怔:“我孩子四个月。”医生收起手中的工具:“分娩及哺乳期未满一年,是不能献血的。”啊,她原本只想为直系亲属获得优先用血权,他们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她不欠人家钱,欠她钱的人有的是。她平生没追过债,现在一个一个电话打过去。有些是空号,有些说:“没有吧,你记错了。”她气结,半天憋出一句:“你这样不怕报应吗?”人家答:“你疯了吧,这样我没必要和你说话。”她自己也苦笑:天下哪里有报应这回事。还有人说:“我在外地/我银行卡坏了/我U盾丢了……我现在转不了。”这一“现在”,地久天长。有一位最有想象力的,居然给她打了两千块钱话费,她听见手机不停响,源源不断地显示充值成功,几乎眼前一黑:这话费,她到死也用不完。
……
三年后,她把药扔掉了,因为估计过期了；她瘦身,工作重上正轨；没有嫁人或者成型男友,但也有陪她跳跳舞调调情的小玩伴；母亲身体健康,种菜养蚕养兔子；孩子在学跆拳道,小毛头穿上道服,居然也有模有样。她与世界,算打了个平手。
死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洒脱地一撒手,把烂摊子留给其他人收拾。这种不管不顾,她承认她做不到。所有她要背负的重担,没人能够接手。那么,就背一辈子吧。做人无非就是敢作敢当。
这是一个很滑稽的故事:一个人太忙,忙得抽不出时间去死。不过,滑稽总比悲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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