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诗人曹宇翔
2014年09月04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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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木生
这个从山东兖州前胜村走出来的农家子弟,却是这个总部大院里唯一的中国诗人。不要说在这个大院,就是在北京城,曹宇翔也是一个特别的中国诗人。
对诗的热爱、共同的乡土与相近的当兵经历,让我与曹宇翔有着兄弟一样的共鸣。
相识时都还风华正茂,再见面,皆已两鬓苍苍。只一个眼神的触碰,两条人生的河流,便瞬间交汇激荡。由他领着,威严的武警总部大门似乎有了些家常的味道。只是他肩上的两道杠四颗星的肩章,又隐隐透露着军营的井然秩序,与整个大院的静寂一起,在明丽的阳光里呈现着一种无言的肃穆。作为一个老兵,我当然知道这大校的军衔,不要说在北京城,就是在这栋大楼里也会是“司空见惯”了。司空见惯又能如何?这个从山东兖州前胜村走出来的农家子弟,却是这个总部大院里唯一的中国诗人。
兖州,曾经长期栖居过一代诗仙李白。在太白楼,在青莲阁,在泗水畔,我曾低回向往,叩问李白走后的一千二百多年的岁月:谁,何时,能够再现李白那种天上地下任我驰骋的雄迈刚健之风?这个人到来之时,是以他的长诗《珠穆朗玛高峰》为世人所知的,作者便是曹宇翔。
二十二年前,他花费了四年心血,写成了这首如山体一般高峻而又沉实的长诗。“我是地球上一粒歌唱的尘埃/你是万全宇宙一架小小盆景”；“晨曦挂起窗帷/山海布置产房”,那是“天地与我并生”；而人类的视野是“打开天穹“,抬起头,伸出双手,“一一爱抚与你/比邻而居的星星”；大爱之中,“一颗晨光露珠中/闪烁着整个世界/对应北斗,我的笔端悬坠一滴/蓝色海洋降世的嘹亮哭声”；“珠穆朗玛,你脚下千座万座喧嚣都市/一个踽踽旅人咏唱乡愁/哪里,哪里才是家呀/荒诞,冷漠,尴尬/物化的世界,假发假乳假笑假面/人?人呢?凭什么竟能奇怪地活着”；“我要要回我的美德/智慧,诗意,爱/说出这样的词句,让众星听见/——勇气,希望,荣誉,自豪和同情……告诉上帝,让它以我为荣/啊我要/我要重新健康地生活!”
“五四”以后,中国新诗走过了整整一个世纪的路程,其间的曲折坎坷,可谓一言难尽,而宏大气象、山河胸襟、元气淋漓的饱满精神,更是寥若晨星。尤其在各种“运动”的压迫并继之以物欲的全面腐蚀之下,新诗虽然有过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的短暂的跃起与繁荣,但其总的空泛与苍白、萎靡与孱弱、狭小与纤细、冷漠与私卑,几成不可逆转之颓势。在此情景下,《珠穆朗玛高峰》所带来的这种“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刘勰语)的气象、胸襟与精神,真是弥足珍贵。
如果这种气象、胸襟、精神,只是一时的激流跌宕,也就会因其虚浮空幻而兴勃亡忽、昙花一现。曹宇翔正好相反,将自己的根深扎于大地之中、扎根于那个他屡屡要将其挪到大地中央的山东兖州前胜村。犹如北京市昌平县北小营村之于散文家苇岸、密西西比州新奥尔巴尼镇之于福克纳,正是这巴掌大或者“邮票大小”的地方,让苇岸写出了新生代散文的代表作《大地上的事情》,让福克纳写出了十九部长篇、百余个短篇。“左手一本书,刚卷的煎饼/右手一支笔,蘸酱的大葱”(《致兖州》),也让我的老乡曹宇翔写出了《老屋》、《儿想娘》等一系列与前胜村有关的诗章。
他不只是一个歌吟者,更是一个践行者。在外面混好了,先想到母亲,接到自己的身边天天尽孝,理发、洗脚、剪指甲。母亲走了,昼夜想念,一遍遍地记起所有母亲在世的细节。母亲的喘,母亲的咳嗽,母亲爱吃的绿豆糕；母亲拿着小马扎在楼下球场聊天,指给战友的母亲看——“那个是俺儿,俺儿是个诗人”；儿子知道母亲摔了跤,推掉一切“重要活动”连夜赶回照看,却看到一步一挪一大早到街上为儿子买菜的母亲,正一手拎菜,另一只手系根带子吊在脖子上,手腕黑紫、淤青。
深深地拨动人们的心弦,这是诗歌唯一的生途。
我还记得,分别的中午,我们喝着酒,说起各自的母亲,都落下了热泪。落着泪,我在心里诵读他的诗句:“儿想娘,儿想娘/娘不在人间,娘在天堂/母亲啊,我们母子一场……”
分别得匆忙,有些话没有来得及说。我当然由衷地为宇翔兄弟的幸福而快乐,但也不无忧虑。记起食指、北岛、芒克、多多、黄翔们,曾经背负过时代加在他们(也是我们)身上的几乎是毁灭性的灾难。当然也记起广州的那个林贤治对这些人与灾难所做的评述:“唯诗人相反,他们往往生于忧患而毁于安逸。对于诗人来说,安逸是前死亡状态。”那个曾经追求不息的浮士德博士,就是在满足的感叹声中倒下的。也因此,曹宇翔连着土地与农民的忧患,让我对他的诗更多了一份敬意,“又一块耕地被卖掉了,你听到/一个农民的哭诉和叹息”(《对土地不幸耿耿于怀的人》)。
盼着宇翔兄弟回到老家来,一起喝酒,一起聊聊那个在贫病交加中去世的诗人昌耀,聊聊他的《大山的囚徒》、《慈航》、《燔祭》,当然也会一起温习雪莱的这段话共勉:“当一个伟大的民族觉醒起来,为实现思想上或制度上的有益改革时,诗人是最可靠的先驱、伙伴和追随者。”
(本文作者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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