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即天涯
2014年09月08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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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简
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那时候正读大学。风花雪月的象牙塔里,又是精力过剩的年纪,我们常常逃掉无趣的专业课,信马由缰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爱写诗,她爱朗诵。有一回系里上大课,我们俩刚好坐在一起。我脑子里忽然灵光闪现,随即翻开带来的本子记下来。她趴在我胳膊上一字一字地念,起初只是嘴唇轻轻地翕动,渐渐便出了声,后来声情并茂地越念越响。我忽然意识到这样做的危险性,连忙示意她停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抬眼一看,周围的人几乎都在侧目围观,连讲台上的教授也停下来朝这边行注目礼。整个阶梯教室,一片令人难堪的沉寂,她却还自顾自沉浸其中诵读着。我使劲推了她一下,她这才愣愣地看了我一眼,环顾四周之后尴尬地笑笑,转头却悄声问我:“怎么啦?”
那些小诗现在看起来,多少都有点“爱上层楼”的味道,可当年大约念在情真意切,倒还有共鸣。她整天追着我要新作,还常利用职务之便,配上精心挑选的音乐做背景——最常见的是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水边的阿狄丽娜》,并拿到学校的广播站朗诵。磁性的声音,配上或灵动或忧伤的音乐,诗里淡淡的酸涩变成了清纯的寒香,仿佛那段青春都散发着柠檬草的味道。
毕业后我们同在一个城市,彼此还能经常见面。回到柴米油盐的现实世界,我们的话题一天比一天接地气了,好在还谈得来。可有一天,她忽然对我说她兼职做了直销,立时三刻就宣讲起产品——美白的、保养的、抗皱的、彩妆的……头头是道、滔滔不绝。我自小不爱描眉画眼,这一点她也知道,现在却忽然发觉有扭转和拯救的必要,跟我普及起“对镜贴花黄”对女人是多么意义深远。
我偏执地抗拒一切推销上门的东西,她却更加偏执地非要与我分享,尤其让我恼怒的,是她每次过来都带一本万恶的最新产品目录,枪不离手、曲不离口地给我讲这家保养品的种种妙处,每一款都是对美容革命的强劲颠覆。
“这么好的东西如果不用一点,那做女人就未免对自己太刻薄了。”如此种种,那种高歌猛进的亢奋,跟打了鸡血似的。我这样的人姿色平平,再涂再抹也不是仙女,好在不靠脸吃饭,所以心里也坦然,况且衰老这事,根本就是大势所趋。她对我这种极端的反应始料未及,一时有点语塞:“可是,可是……可是本来一年会长三道皱纹的,用了它可能只长一道
我从没听说过皱纹的长势还可以如此精准地掌控,忍不住对她的荒唐嗤之以鼻。
她当然不肯就此叫停,说新品成为名品总要有个过程；我说我自己的脸又不是试验田,干吗为了这个莫须有的名品去冒没意义的险……现在想来,我们俩的个性太像,连那种勇往直前的执拗都势均力敌,像两把长剑尖锋相抵,顶得慢慢变了形,却谁也不肯稍稍退回去。我开始觉得厌烦,对她的抗拒,从开始的婉约含蓄变得越来越直接。她渐渐来得少了,我们之间有了从未有过的疏离。之后我工作变动,怕她再来跟我没完没了地说她的“新品”,便不告而别。直到现在,再想找她的时候,已经音信杳然。
写到这,脑海里涌出一句话:“而明日,明日又是天涯。”
活到现在这个年纪,因一念之差失之交臂的故事已经听过不少。可轮到自己,那种淡淡的伤感和酸楚还是觉得无言以说——不是撕心裂肺的疼,而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飘过来晃一晃,搞得人心里怅怅的,惋惜人生的……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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