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田仲济先生
2014年09月1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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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仲济先生1943年摄于重庆
     因为那是第一次,印象特别深刻。那次我可是物质与精神双丰收,居然无意中见识了那么大的学者平易亲切的风采。

□刘增人
  写下这个标题,心里却犹疑起来。因为我1959年考进山东师院中文系读书时,田仲济先生已经是副院长。四年里,他没有给我们上过一节课,也从未作过一次学术报告。尽管久闻大名,却难有一面之缘。
  第一次见到田老,是1964年暑假。1963年我从山东师院中文系毕业,与高照福、张肇勋、李长芹三位学兄一起分配到泰安教师进修学校任教。这学校后来曾先后改名为泰安半工半读师范专科学校、泰安师专等,现在叫做泰山学院。我们四人,都安排到函授部,除长芹兄后因故回到故乡外,都教古代文学,住在同一间教研室,每人占据一个角落、一张木板床、一张三抽屉桌。一年内,我从《诗经》的《七月》教到《牡丹亭》、《红楼梦》——中国古代文学的发展路径,总算大体摸索清楚了。不料第二学期末,函授部领导安排我改教现代文学。那时,除去服从,绝对没有其他选择。但我还是找到1963年从山东师院中文系调到泰安担任中文科主任的书新先生“诉苦”求教。他听完我说的一大堆困难后,笑眯眯地说:“我带你去找真正的老师。”于是,我跟从书新先生回到山师造访田仲济先生。田老慢条斯理地告诉我不要着急,学问不是一天两天学到手的,先把《鲁迅全集》和《中国新文学大系》(后来我也带研究生了。第一堂课也总是要求他们细读这两部书)通读一遍,再有时间不妨选择几种书新先生从上海买回的旧期刊,例如《前哨》、《拓荒者》、《文学》等仔细看看……谈话时间不长,田老便说带我们出去吃饭。我懵懵懂懂跟着两位前辈,东拐西绕,竟然走进了纬四路的“燕喜堂”。我虽然在济南呆过四年,但从来没有想过与“燕喜堂”有任何关联的事物,更不要说走进去吃饭。坐下来后,田老才说:“今天请你们吃烤鸭。”什么是烤鸭?怎么吃法?对于我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课题”。田老不嫌弃我这“贫下中教”土得掉渣、没有见过世面,居然亲自用面饼卷起鸭肉,包上大葱、面酱,教我一卷卷“吃烤鸭”。因为那是第一次,印象特别深刻。那次我可是物质与精神双丰收,居然无意中见识了那么大的学者平易亲切的风采。
  1978年,田老开始招收研究生了,我写信去问我能否报考,特别想实现自己真正当一回田老的学生的夙愿。田老说,来联系的人很多,你不但要认真准备专业课,更需要外语过关,后者尤其重要。得到首肯后,我立马兴冲冲地到校长办公室请求给报名申请书加盖公章。不料掌控公章的秘书说:领导有规定,讲师及以上职称的人离校,必须有主要领导签字才可以加盖。我于是挨个找书记、找校长,充分体会到什么是推诿扯皮、什么是圆滑世故。大概是找得他们过于厌烦了,就让我听通知,说党委联席会研究后再说。十多天后,秘书先生通知我:你可以报名了,不过报名时间已经过去一周多,明年再说吧……我的满腹怨气让书新先生知道了,也就让田老知道了。他托人捎信说:人总要换位思考。哪家学校不想留住受学生欢迎的老师?这样的老师纷纷离去,学校怎么能办好?而且,读研自然是提高水平的好机会,但绝非唯一的途径。在教学中发现课题,通过研究指导教学,科研与教学互相促进,应该是大多教学者的成功之道……
  1980年冬天,我要去青岛查阅关于叶圣陶、王统照、臧克家的研究资料,但听说旧中国的报纸,青岛都作为“敌伪档案”收藏在青岛市档案馆,非持有省级以上的介绍信才允许查阅。我所在的学校,是县处级单位,所在的地区,也不过是个厅局级单位。无奈之下,只好求助田老。他没有迟疑,马上给时任青岛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朋友亲笔写信,青岛的丁部长又给我开具了青岛市委宣传部的介绍信,还特地给档案局的领导打电话希望安排我前往查阅。那次造访,所获甚丰,只是青岛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报纸基本没有收藏,即使有也不过每年两三张散页,田老在这里创办的几个副刊的情况,终于没有着落。心中的怅惘,久久无法稀释。
  1982年,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在海南召开年会。在椰子树婆娑的树影下,我见到了田老,他继续关注着我的王统照研究的进程;见到了樊骏先生,他鼓励我把王统照研究这一颇为寂寞的工作坚持下去;见到了代表贾植芳先生向田老问好的复旦大学陈思和先生,知道了我们这个学科还有这样的青年才俊……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2012年1月14日,田老病逝于济南千佛山医院,享年95岁。1月20日,遵照田老遗愿,亲属和学生们来到青岛海边,将田老和师母预留的骨灰一同海葬。那天正是旧历的“腊八”,码头上浓云密布,阴风低吼,天气和人们的心情一样阴沉。不料船行至一号海域,即我们此行的目的处,却突然云开风停,一抹灿烂的云霞缓缓地装扮着海空。只见船尾处鸥鸟翔集,白浪翻卷,田老夫妇的骨灰,伴随着鲜花,徐徐撒入碧绿的海水。这里是田老文学生涯的起点,也是生命的最终归宿。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从旧中国到新中国,从十七年到新时期,创作与研究并重,著述和育人齐驱,田老可谓生荣死哀,功德圆满矣!
  高天厚土,海阔风轻,愿在你们宽厚的怀抱里,妥安这一伟岸的魂灵!

  (本文作者为著名学者、青岛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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