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4月,冰心作为中国作家代表团副团长前往日本访问。图为团长巴金(左一)和冰心在首都机场。
1980年初春,刚刚创刊不久的《中学时代》杂志开设了“名人的中学时代”专栏,需要约请名人撰稿。作为该刊的编辑,我当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以《寄小读者》等优秀作品影响了几代青少年的文学泰斗冰心,决定到北京采访她,向她约稿。
冰心(1900—1999)是我国现当代著名散文家、诗人、儿童文学家,她的作品在社会上有着广泛影响。她一向热爱孩子,关心青少年,早在20世纪20年代,就写出了《寄小读者》、《往事》、《山中杂记》等著名儿童文学作品。
1980年2月28日午后,我乘车来到中央民族学院校园,冰心老人就住在院内和平楼208号——一座普通职工宿舍楼的二楼上。我事先连招呼也没打,就冒昧地敲开了她家的大门。适逢冰心老人和丈夫吴文藻教授都在家中,她听说我是从外地来的,便热情地把我引进那间简朴的客厅中,同我亲切交谈起来。这间兼作书房的客厅面积并不大,房间内整齐地摆放着放满书籍的书架、样子古朴的桌椅和套子已经破损的旧沙发,简单、普通却又整洁、高雅。冰心虽已八十岁高龄,但行动灵便,谈吐机敏,一双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显得睿智而又慈祥。对于我提出的如何办好少儿刊物的问题,她十分真诚地告诫我说:“办少儿刊物,眼睛不要老盯着名人。名人文债多,又不一定熟悉少儿生活,写出的文章不一定篇篇都有名。如果翻来覆去老是那么几个人,老是那么几句话,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刊物要办好,办得有生气,应当多找一些新人写稿,如中学师生,他们有生活,有感受,写出来的文章就生动,有感染力……”我听后深受感动,并试探着约她为刊物写点文章。但由于她即将去日本访问,时间仓促,她又不愿用一些“老生常谈”来敷衍小读者,所以未答应撰稿。但她的谆谆教诲对我们明确办刊方针、把握办刊方向、办好少儿刊物有着重要的指导作用。
事隔三年后的1983年4月初,我又一次到北京组稿。4月3日,再次拜见了冰心老人。
冰心仍住在原来的那座旧楼上。比起三年前,她的身体衰老了许多。因在两年前患了脑血栓,右胯骨又不慎摔折,所以她写字、走路都不那么灵便了。然而她的头脑仍很清醒。她听说我是山东人,便兴致勃勃地谈起她曾生活了八年之久并视为“真正的故乡”的烟台以及她“灵魂上的故乡”山东。她对纯朴的山东人很有好感,对山东充满深情。她说,除烟台外,她还到过济南、青岛两市,但都是车船过往,未能久留。倘不是年迈多病,她真想重游山东,重温那甜美的童年之梦……她这番热情洋溢的话,一下子把我带进了她在《寄小读者·通讯三》中写的山东印象:
今早过济南,我五时便起来,对窗整发。外望远山连绵不断,都没在朝霭里,淡到欲无。只浅蓝色的山峰一线,横亘天空。山坳里人家的炊烟,濛濛的屯在谷中,如同云起。朝阳极光明的照临在无边的整齐青绿的田畦上。我梳洗毕凭窗站了半点钟,在这庄严伟大的环境中,我只能默然低头,赞美万能智慧的造物者。
过泰安府以后,朝露还零。各站台都在浓阴之中,最有古趣,最清幽。到此我才下车稍稍散步,远望泰山,悠然神往。默诵“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四句,反复了好几遍。
……
山东是我灵魂上的故乡,我只喜欢忠恳的山东人,听那生怯的山东话……
当我再次请她为《中学时代》撰稿时,她欣然答应下来,并问了交稿时间,让我留下姓名、地址,说:“回头想想,有可写的,4月底前写好寄到济南。”
告辞时已是下午4点多。冰心老人虽然行动不便,但还是吃力地拄着拐杖,从座位上站起来,目送我出门,并让家人送我下楼……
回到济南后,我一直盼着冰心老人的来稿,同时又担心会有什么变化,因为她毕竟身体欠佳,又实在太忙、太累了……没想到才过了十来天,她就将亲笔撰写的《我的中学时代》一文寄到了编辑部。看着老人那隽秀、工整的笔迹,我真有些喜出望外。文中,老人用她惯用的简洁、优美、朴实的文笔,深情地回忆了六十多年前她在中学时代的生活情景以及他们同学间的亲密友谊。文章刊出后,得到许多读者的赞扬。
第三次得到冰心老人的教诲,是在1985年。这年2月,中国青年出版社编写的《自然·生活·哲理》一书出版了。该书收有29篇哲理散文,其中一篇是我的《落花吟》。可喜的是,该书由冰心撰写序言。序中,她首先对书中的文章进行了总的评价,给予了充分肯定:
中国青年出版社编写了《自然·生活·哲理》一书,让我作序。我从头看了这集子里的三十几篇散文,觉得这些散文文字优美、思想健康,可以作为一本很好的青年读物,便欣然答应了。
……
这本集子里三十几篇散文的作者,都是生活在80年代新中国社会主义社会的人。他们有坚定的信心、远大的理想、美好的希望,因此这些文章的情调是优美的、健康的、引人向上的。作者以自己在生活中接触到的景物,大之如山岭园林,小之如花草树木、虫鱼鸟兽,触景生情,借物言志,情高意真,读了使人欢欣,奋发。我在每篇读后都摘录了文中的警句。
接着,她摘录了秦似、金马、韩少华和我等六位作者文章中的警句,摘录我的是:戴永夏的《落花吟》:“她不消沉,不悲观,‘得意淡然,失意夷然’,总是专注地倾心于自己的事业,全心全意地作着‘护花’的工作。”
值得一提的是,冰心在摘录我的文章时,还顺手将原文中的“失意泰然”改为“失意夷然”。泰然跟夷然是近义词。泰然是安然、从容的意思；而夷然除包含泰然的意思外,还包含坦然的意思。宠辱不惊,既安然又坦然,显然文意又进了一层。这一字之改,却为拙文增光添彩。所谓“一字师”者,岂非此也?
(本文作者为作家、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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