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树
2015年01月0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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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涵

  偶尔跟大人回老家,最想的还是那棵老枣树。
   老家里有北屋和东屋、西屋。北屋门一侧有一盘石磨,窗户底下长着那棵老枣树。老枣树和房屋一树古老,甚至更古老。这些房屋历经了多年风雨,因为大人们一直在不断地修缮,所以始终屹立不倒。院子对面的人家,和另一侧的人家,都因为没人管,很快就坍塌了。我眼见着那些房屋从顶子开始塌漏,露出黑漆漆的肘骨似的梁檩,最后只剩下断壁残垣。
  枣树生长期很长,碗口粗就要长好些年。老家那棵枣树更粗的很,两个孩子都抱不过来。它外表粗糙皴裂,孩子爬树就拉得大腿里子疼,可质地却细腻坚实,打了家具抬不动,让人想到东北的红松。不过它天生长不直,像发育不良的人,萎缩不体面。它在一人高的地方弯了腰,在两人高的地方分杈,上面的枝杆伸开,遮住了半个园子。从记得它的时候,到现在,它没变样。孩子变了。
  孩子喜欢它的花。它的花迟,要等别的花开败了才开,大约要到仲春以后吧,是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候。那时孩子有些失望,以为它快死了,它的枝子暗褐色,看不出朝气。可有一天早晨,不经意间,她突然发现有小骨朵在每条细枝的关节处拱出来,像小眼睛一样来瞅春天了。孩子心里解了疙瘩。接下来,她就能慢慢看到它的花,是米黄的,还有一串串椭圆的叶子。花小小的,是绝对谦虚的那种,香气也很难闻得到。孩子去嗅它,它就躲,像乡下扎羊犄角的小女孩,见人就朝母亲身后藏。孩子与花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很默契,谁也不和谁说话。可不久它就要落了,落了没处找,无声无息的,除了孩子,没人会注意,就像那个小女孩。
  整个夏天,枣树都沉默着,积攒着生命中的甜。它长得很高,孩子放学回来,老远就能望见它,它也能看见孩子。它的枝杆从园里伸出来,孩子就欢欣雀跃。每星期都这样。每星期,除了那一树叶子,孩子还想着别的什么。这样一直到七月十五。那个星期孩子回家来,不只是欢欣雀跃。回去的时候,还交给老师一篇作文,写了两张信纸。从此以后,孩子的记忆就都给这两张纸遮住了。
  孩子想起这两张纸。是方格的,绿线。字迹很公整,一行一行像枣树叶子一样在枝上排着。可到后来就有些不稳,渐渐斜起来,晃起来,是斑驳树影的样子,还有筛碎了的天空。再后来,这纸就沉起来,沉得拿不动,要被什么砸破的感觉。于是孩子的手就不自觉地捧起来,像捧着一把东西。孩子成熟起来了,有些伤感。那鲜艳的色彩,滑腻的肌肤,小巧的身材,那笑影,在枝叶间藏着的羞怯,还有酒醉后的朦胧,温软,和醇香,都在这纸上诱她。孩子有些恍惚。
  孩子不该写这两张纸。现在她后悔起来。因为那两张纸,枣树积攒了一个夏季的甜都落在了孩子手里。孩子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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