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小满
2015年06月0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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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庆亮

  初夏里,我抱恙在家静养,一家人围着我转。那天父亲从老家赶来,说你恢复得蛮好嘛,换换环境更好,跟我回老家看小满吧!眼瞅着八十多岁的老父亲,我禁不住泪眼盈盈。
  天气晴好,车轮“沙沙”,暖风扬起热烈,鸟儿盘旋着欢歌,路旁蓊郁的杨叶“哗哗”鼓掌,让我久抑的心情开朗了许多,心田便疯长起眼前节气般的小满。
  立夏一松开谷雨的衣襟,便高调上任,烧热空气,雷鸣闪电,舞动着雨鞭,把个大地抽得生机盎然。它似乎懂得人间大爱,交予自己衍生出的小满传承。“青出于蓝胜于蓝”,小满更“辣害”,正倾全部心血,魔术般将一望无垠的小麦涂黄。
  农谚说:“小满割不得,芒种割不及”,一进入小满,大家就开始做收割准备。这时,父亲禁了声将镰刀往地上一剁,小心翼翼地游进茫茫麦海,右手扑下滚滚麦浪,撮了个麦穗,合掌推磨,继而颌首吹出麦芒,送入嘴里嚼着,满脸就绽开欢腾的浪花了。我的思绪却飞向了儿时的小满。
  被浓浓麦香陶醉了的父亲,匆匆走进老麦场,除去杂草,犁松场土,漫撒一层麦草,泼湿,牵着拉碌碡的牲口围场旋转,一遍一遍轧实。晚上就“嚯嚯”地磨镰,掂起一看,指肚一划,一把把的铮亮锋快。夜里,父亲激动地在床上烙着“烧饼”,就像春节除夕抢年似的,披星戴月,带全家人扑进了小麦的海洋。大家叉腿弯腰,右手握镰柄尾端,镰刃往前一圈,左手将一大把麦棵顺势夹起,“嚓嚓唰唰”,边割边挎把子,当割上几大步远,左胳膊就爬上了一条厚重齐肩的银帘,接着“唰”一下放于脚下,再割,不大会儿功夫,茫茫麦海涛声消失了,刹那间长出了星罗棋布的“小岛”。
  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座座麦子的“岛屿”飞进了麦场,接着就摊成一张厚厚的金黄大饼。阳光照耀,大饼澎湃着,父母不住地翻晒,“五岭逶迤腾细浪”,麦棵们瞪眼爆裂喊着“轧轧,轧轧”,于是,大饼上就响起“吱扭吱扭”“唰唰”轧麦脱粒的碌碡声。除去麦草始成金。一家人齐动手,除草堆粒,父亲就借风扬场,使糠麦分离。不大会儿场中央便凸现起金色的“长白山”,父亲似乎没看够扬中麦粒饱满的风姿,放下簸萁,又从“山”上抓起一把麦粒扬起来,麦场上也飞扬起他恣意的“呵呵”的笑声。
  “歇歇挖吧,别累着。”父亲的关切将我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他说,书上说“小满之日苦菜秀”。小满时节,满坡遍地到处是苦菜子,肥肥硕硕蓬蓬勃勃,喜煞个人。
  苦菜又称苦苣菜,李时珍唤作“天香草”,是民间小满时节吃得最多的野菜。民间自古就有小满食苦菜的习俗,《诗经》记载“谁谓荼苦,其甘如荠”,明代还将其列为救荒食品。此刻,或许父亲想起了早年的小满,眼圈儿有些微微发红。这勾起了我对小时候吃苦菜的回忆。 
  那时物质贫乏,小满正是春夏青黄不接的时日,没了粮食,父母就去地里挖苦菜,没油,只放点盐,白水里煮,上顿下顿连着吃,常常呕吐拉肚子。父亲看着心痛得直流泪。刚进小满,他就到自留地的麦垄上来回转悠,是想割块麦子轧轧给我们下碗清汤面。可是看着麦子青嘘嘘的,怎么也不忍下手。“只好再吃苦菜了”。他挎着半筐子苦菜走回家。第二天天不亮,父亲又去了麦地,走来转去狠了狠心割下了几个麦个子,母亲搁簸萁上搓了又搓,才搓出一斤九两麦粒,撒碾盘上轧轧,没干透,结果都成了小饼子。母亲就做了一锅麦糁粥,一家人呼呼啦啦吃了个水饱。那时,我也就六七岁,吃完了还把碗舔了一遍。虽不是什么好吃的,可恢复了多日不见的欢跳。下一顿,又是苦菜汤。 
  时下条件好了,苦菜成了调剂生活的上品美味,父亲会变着法地让大家的舌尖儿“小满”,清炒、凉拌、炒肉、腌制、做汤、做馅,酸甜苦辣咸……无论咋做都色香味俱佳,爱不释口。父亲还将小满时节采的苦菜晒干,用袋包装储存起来,日后冲泡饮用。那可是去火健身的上品啊! 
  “咱的麦子也熟了,回去收拾麦场呀!”父亲抢过我的菜篮子,乐颠儿颠儿地往家赶。呵呵呵,这哪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耄耋老人哟! 
  父亲说,一年节气里没有大满、满满、只有小满。小满最好,好在人生态度。古语说,“谦受益,满招损”,但这里的“满”是骄傲自满,是“大满”。人生,还是“小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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