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财富
2015年06月1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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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康
  一生平凡、已经离开我们三年的父亲,到底留下了什么财富?
  小时候,我曾听了解内情的人说过,父亲是那个疯狂年代被冤枉的人之一。在他人的诬陷下,18岁就参加革命工作的父亲,被定为“右派分子”。那时的他,刚刚二十七八岁,正值人生大好年华,却一夜之间成了“敌人”,被开除公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善良的村里人不相信他是坏人,也没为难他,他没像其他被管制对象那样被罚扫大街,没有挨过批斗。在日常劳动中,村里也是有意无意地给予照顾,安排他做水利工程的施工员、夜校教师、村剧团导演等等,在春节最热闹的时候,给他提供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让偏僻村落的乡亲享受到文化大餐,引得周围八九个村的人们不惜冒着风雪来看戏。再就是春节前,络绎不绝的乡亲们手持鲜艳的大红纸到家里请他代写对联,从过了小年到除夕,来人一直不断。对于每一个人,他都最大限度地给予满足,哪怕饭菜凉了再热、热了又凉,也绝不会让来人久等,直到来人拿着写好的对联满意地离去。虽然整个过程中父亲言语不多,但从他麻利的动作中,我能感觉到他很高兴,毕竟又可以给别人做事情了。
  即便这样,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父亲心灵的孤寂和痛苦也是无法排遣的。但是,在我的记忆里,无论什么时候,他从没在家人面前表露过半点沮丧和颓废,始终不卑不亢,没有丧失一个小知识分子的人格尊严。那种把痛苦埋在心底、把平静释放给别人、一切事都自己扛的为人之道,正是我所佩服和自豪的。
  对家庭充满责任感,是父亲留下的又一笔财富。
  在那个除了土里刨食农村人根本没有其他经济来源的年代,父亲率先在村里养起了猪,那头争气的老母猪特别卖力,两年三窝的产仔率,成为家里的银行。除了村里三两家吃工资的干部、工人家庭,我家是最有钱的。而且,在那家家户户都挨饿的年代,我们家为什么从来没断过粮食?这就是父亲高人一筹的地方,他总是将自家分的小麦之类的细粮或特色杂粮,用自行车驮着,到缺少小麦的山区或以种植高粱、地瓜为主的地方,以好换差,赚取中间的差价。虽然粮食质量差了,但数量多了,可以不用忍受饿肚子的痛苦。不过,为此他有两次差点付出生命代价。
  一次,他驮着一百多斤的粮食正往回赶,突然迎面驶来一辆大卡车,窄窄的路面几乎全被这个庞然大物占据。无路躲闪的父亲,只好硬着头皮立在那儿,急速的汽车蹭着他的身子疾驰过去,衣服被刮了一个口子,手背上也蹭满了汽车的绿油漆。还有一次,是他们三个人一起去换地瓜干,来回200多公里的路程,每人驮着两袋子粮食,当天打来回,骑在最前面的父亲,突然大叫一声从车子上跳下来,跟在后面的两个人听到动静也从车子上滚下来。原来,平坦的公路上被掘开一道宽两米、深超过一米的横沟,如果不是父亲鬼使神差地睁了一下眼睛,三个睡着了还在骑车往前赶的人恐怕都会栽到沟里。像这样因过度劳累引发的事情,不止一次发生在他身上。有一年麦收,端着碗吃饭的他,竟然站在灶台前睡着了,拿着的筷子掉在了地上,端着的碗却没事。父亲从来没亲口给我们讲起过他遇到的危险,都是我后来陆续听别人说起。
  为什么要瞒着家人呢?这就是父亲的人格。
  这一点,在他的弥留之际表现得尤其突出。父亲患的是肺部肿瘤,后期不但会转移,还疼痛难忍,医生叫我们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可是,医生说的那些症状,在他身上从没有出现过。后来,医生让我们察看一下他的身上,发现腋窝以下的肋骨间隆起好几个小馒头大小的硬疙瘩,难道他真的没有疼痛吗?后来仔细推想,他拖着长长的腔调喊的那两声“娘”,就应该是疼痛难忍的表现!不然,八十多岁的人了,决不会那样。为什么没有更多的呻吟?因为,这就是父亲,他一生都是把幸福和快乐留给家人,把悲伤和痛苦埋藏心底。
  在那个吃饭要粮票、穿衣要布票、买斤红糖也需要糖票的年代,他的学生,有的是商业局的干部,有的是供销社的领导,但他从没找过他们,没给他人增添过丝毫麻烦。好多人都说他傻,说他不会利用关系,无论别人说什么,他总是平静地回答那句话:“都去找人家,能应付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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