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去的繁华
2015年06月24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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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深了,一切繁华都将落去,归于虚静,这就是生命。无悔的是,春天里,它们都努力地绽放过。
□苗培兴
  我住的地方紧挨着一所大学,大学的后面是一座山。那山属于千佛山一脉,逶迤连绵,山势俊秀,碗口粗的松树、柏树、槐树、枫树、杨树以及各色杂木早已覆盖了整个山体,四季里郁郁葱葱。
  我喜欢在傍晚的时候一个人来这里散步,而每次散步总能遇见他。
  开始的时候,我是不愿跟他搭讪的。这人有六十多岁,微胖,有些驼背,头发蓬乱,表情淡漠,穿了一身被磨得发白的蓝色耐克牌运动衣,表现出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一只半大的笨狗跟在他的后面。他来这里的目的似乎只有一个——撞树。他撞树的时候看上去很是享受,总是闭着眼,轻轻地,一副悠然而自得的样子。而跟着他的那条狗也好像懂得他的感受似的,哪里也不去,就老老实实地蹲在他的跟前,懒洋洋地向四下里望着。
  这样的场景,在看过无数次以后,终于有一天,我主动和他搭讪起来。
  我一边朝他跟前走一边说:你好,又练功了?
  他先是睁开眼,向我看一看,然后一边点头一边回道:又来了。
  我上前摸了一下他那条傻狗的脑袋问道:这是只什么狗?这么老实,从来也不叫,天天跟着你。
  他笑笑:不知道,捡来的。
  ……
  如此数次之后,我们熟悉起来。世界真的是很小,当他说出他的名字和他的工作单位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他。他居然是我的一个大学女同学的亲戚,一个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很风云的人物。而且,我们还有过一次交往。只是岁月无情,时间把他那时的一些样子都风化掉了。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当时,电视机、电冰箱是十分紧俏的商品,而他恰恰是位神通广大的人物:他在一家公司当经理,他的公司就卖这些货物。于是,我托了我的这个女同学从他那里买过一台20英寸的电视机。
  记得那次我带了我同学写的纸条去找他的时候,被他的一位女秘书挡了驾。坐在外屋的沙发上,我听到他正在大发雷霆。从他大声说话的口气上可以断定这是一个脾气很大、底气十足、春风得意、自高自大、目中无人而又雷厉风行的家伙。
  等他打完电话,我跟着秘书进到他的房间见到了他。他长得很帅,中等身材,很精神,很有派头。他穿了一身熨烫得笔挺的藏蓝色西服,衬了一件雪白的衬衣,打了一条亮丽的花色领带,头发油光锃亮,梳理得非常整齐。桌子上立着一部“大哥大”,还摆放着一部座机和一部传真机。房间经过了装修,很豪华。
  我怯生生地告诉他我是ⅹⅹⅹ介绍来的,可,还未等我把话说完,他就立马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撕下来递给那位女秘书说道:去,给他办一下手续,按这个价格,20寸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没有半点寒暄,他几乎就没有看我。后来听同学说他去了俄罗斯,倒腾盘钢、皮货什么的。以后,一直也没有再见过他。
  我第二次见他是在香港。还是得说,这世界真的很小。2000年,我到香港住在喜来登大酒店,早餐的时候,在餐厅里突然就见到了他。他和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风风火火地进来,在我的视线里点餐选位就座用餐。他还是那副派头,考究的西服包裹着已经有些发福的身体,雪白的衬衣配着一条亮丽的花色领带,挺胸阔步,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就餐的时候,他还时不时地抬起头来,挺直了腰,朝四周看一下,就好像是一位领导在巡视自己的手下。当时,我没有跟他打招呼,其实打招呼他也不会认识我。
  当然,这些个情形,现在,我自然是不会提及的。他一直当我是一个新认识的无半点利害关系的朋友。我们谈得最多的是如何养生。久了、熟了,我们也开始谈一些彼此过去的事情。
  他告诉我,他年轻时当过兵,是文艺兵,在新疆。当时他会唱歌,会跳舞,还会拉二胡,是团里的主要演员。后来转业来到济南,在ⅹⅹ局工作,后来又担任了局下属的一家贸易公司的经理。公司做得不错,后来去过俄罗斯,再后来又去过波兰……
  那天我们谈了很久,他始终沉浸在一种兴奋里,给我谈了很多很多他过去的故事。我听得出来,他对过去的生活很留恋,也很感到自豪。
  我很想知道在经过了这么多以后,他对生命是怎样的一种看法,便问他。
  他不再说话,只是抬起头来朝眼前的这片山林望去,一副若有所思而又淡然的样子。
  山林里,幽静而深邃,秋声沙沙,枯黄的树叶正悄然落下。那几株不久前还盛开的石榴树,已是果实落尽,只剩虬枝枯叶;一棵枫树在一片枯黄里火红火红;一串长长的紫色的野喇叭花在满地的落叶里绽放着夏日里最后的色彩。
  秋,深了,一切繁华都将落去,归于平淡,这就是生命。无悔的是,春天里,它们努力地绽放过。   
  (本文作者为知名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八年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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