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网

读书与看戏

     焦红军

  到烟台不久,谢婉莹就开始了认字。她们一家暂住的第一个房子海军采办厅内有一副长联“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谢葆璋指着对联一天天告诉女儿读音和字形。后来,谢婉莹说“这是我开始识字的第一个课本”。
  如果说海军采办厅住所客厅的长联是谢婉莹开始识字的第一个课本的话,海军学堂就是她识字的第二个阵地了。
  海军学堂新校落成之际,萨镇冰亲自为学校题写了“才储作楫”四个字,制成匾额,悬挂在学校的显眼之处。每次牵着谢婉莹的小手路过这块匾额,谢葆璋都会指着匾额一字一顿地告诉小姑娘这四个字的读音,并听她用稚气的童音跟着读出来。除了匾额,谢婉莹经常被父亲指点着教导的文字还有海军学堂班级门口所挂的班牌——“孝、悌、忠、信,仁、义、礼、智”。这是学堂8个班级分别所冠的班名,也是谢葆璋在教谢婉莹识字时重点讲解的内容。讲完之后,又抓着女儿小小的手指在自己手掌上比划着如何书写。
  但父亲的工作繁忙,时间毕竟有限,教女儿系统地识字的任务落在母亲身上。在家里休养的母亲从谢婉莹4岁开始,就天天教她对照着卡片识字。这时住在烟台的亲人除了父母,还有谢婉莹的舅舅。舅舅和母亲一起,督促着谢婉莹读书认字。母亲教她“字片”,舅舅教她课本。然而谢婉莹总想着海边和军舰上好玩好看的事儿,一开始对认字并不感兴趣。她在《冰心全集·自序》中曾这样写道:“还记得有一次,母亲关我在屋里,叫我认字,我却挣扎着要出去。父亲便在外面,用马鞭子重重地敲着堂屋的桌子,吓唬我,可是从未打到我的头上的马鞭子,也从未把我爱跑的脾气吓唬回去。”
  从此,谢婉莹白天开始在家塾里上学,念一点书,学作一些短句子。读书的书斋墙外,是田地中的坟冢,谢婉莹经常在看书识字时突然听到墓边有妇女哭“老爷”的悲切的声音,那都是受了委屈的寡妇来发泄她满腔的凄楚悲凉的!当然,童年的谢婉莹并不能体会到封建社会对于女性的压迫,只是在脑海里深刻印下这个情景。
  这时谢婉莹的堂兄表兄们也来到她家里,一同读书学习。但是他们比谢婉莹大了四五岁,孩子们仍旧是玩不到一处。谢婉莹7岁时,独游无伴的环境,迫使她带着母亲给予她的文字“钥匙”,打开了书库的大门。“门内是多么使我眼花缭乱的画面啊!”她写道,“我一跨进这个门槛,我就出不来了!”
  由于识字还不多,小小的孩子并不懂得书中内容的意思,便养成了“好读书,不求甚解”的习惯。这个时候谢婉莹的老师很爱她,常常教她背些诗句,小姑娘似懂似不懂的有时很能欣赏。比如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谢婉莹在学习之余独立山头遥望远方看天看海的时候,就常常默诵。
  每逢刮风下雨,不能出去的时候,她就缠着母亲或奶娘,给她讲故事。把“老虎姨”“蛇郎”“牛郎织女”“梁山伯祝英台”等故事都听完后,她又不肯安分了。这时她已认得二三百字,舅舅杨子敬成了她的老师,每天功课做完,晚餐以后,便给她讲《三国志》等故事。她听故事入了迷,不肯睡觉,每夜总是奶娘哄着,脱鞋解衣,哭着上床。而白天的功课,她却做得加倍勤奋。舅舅公务一忙,讲书便常常中止。这时冰心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晚上在舅舅的书桌边徘徊。见舅舅不理会她,实在没法,她只得自己拿起《三国志》来看。她囫囵吞枣般地看下去,许多字形因重复出现的关系,字义居然被她猜了出来。这样越看懂得越多,越看越有兴趣。看完了《三国志》,接着又看起《水浒传》和《聊斋志异》来。她看书看迷了,“海边也不去了,头也不梳,脸也不洗;看完书,自己喜笑,自己流泪。”母亲说她看书看疯了,劝她出去玩,她也不听。有一次她在澡房里偷看《聊斋志异》,洗澡水都凉透了,她也不觉,母亲气得把书抢过去,撕成两段。她趔趄地走过去,拾起地上被撕破的《聊斋》又看。她的痴迷举动,反把母亲逗笑了。
  一个7岁的孩子能看《三国志》,会讲“董太师大闹凤仪亭”等故事的消息,很快在冰心父亲的同事、朋友中传开了。因此,每当冰心随父亲到兵船上去时,他们总是把她抱到圆桌当中,让她坐在那里讲《三国》。讲书的报酬,大半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孝女耐儿传》《滑稽外史》《块肉余生述》等林纾的翻译小说。书讲完了,水兵抱着一大包小说把她送回家。她高兴地笑着、跳着,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然而,谢婉莹毕竟还太小,要完全理解大部头的古典名著还是比较吃力。谢葆璋想起女儿前段时间很喜欢听故事,便决定常带谢婉莹去看看与此有关的戏剧。正好这时谢葆璋的一位朋友请她们到烟台市去看戏。这次看戏,给谢婉莹留下的印象极深。她到老年时还记得这座戏园叫作“群仙茶园”,还记得那天正好是演全本《三国志》,从“群英会”“草船借箭”起,到“华容道”止,正是《三国演义》中最精彩最热闹的一段!看到自己在小说里所熟悉所喜爱的人物,一个个冠带俨然地走上台来,谢婉莹真是喜欢极了。她整整地伏在栏杆上站了几个钟头,谢葆璋从后面拍她肩头和她说话,也顾不得回答。
  当时海军学堂离烟台市区并不很远,谢葆璋有时带女儿去市区赴宴会,逛天后宫游玩,偶尔会经过戏园子。尽管谢葆璋并不喜听戏,但还是会带着女儿到戏园里点两出戏给她听。看见书上的人物,走上舞台,虽然不懂得戏词,谢婉莹还是觉得很高兴。从那时起,她深深地爱上了看戏,从不肯轻易放过那一年只有一两次的看戏机会,因为只有在戏台上,她才看得见自己在书本中认识的老朋友诸葛亮、孙悟空和林冲等等。
  当时戏园子里上演的戏剧实际上都是京剧,这种听戏的儿时体验让谢婉莹从此喜欢上了京戏,而且对于戏剧中的人物也有了个人的喜好——她偏向喜欢听须生、花脸、黑头的戏。多年以后,她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名字就叫《京戏和演京戏的孩子》。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