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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发和年华

     曲璐璐
      
  发黄。粗糙。最近几年里,头发不断地脱落,如今已经不足原来的一半。
  妈妈说有旧的头发落掉,就有新的头发长出来。而我只是偶尔摸到藏在额头深处的绒毛,却始终没有等来它们继续的生长。
  小时候进理发店是一件比去医院还可怕的事情。在反对无效被无情揪进去后就偷偷求理发师手下留情,少剪一公分也算是自己的胜利。可显然这种胜利是无法和被剪了头发的伤心相媲美的。理发师平和地剪着手指夹起的头发,而我没有戴眼镜的眼睛空洞地看着眼前的镜子,模糊的视线里,头发簌簌落下,触碰掌心,大滴大滴的眼泪忍不住滚落。
  出了理发店的我就像没穿衣服的孩子,捂着红通通的眼睛飞奔回家,反锁上房间的门,又狠狠地哭上一天,不吃饭也不喝水。
  那时照镜子没有如今那么频繁,头发从来都只是扎马尾也没有什么花样。从不曾正经看过它,可它的长度却是我最在意的事情,扎起马尾后发尖落在后背的哪个位置,记得最最清楚,短一公分都会不舒服。
  那时的自己还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女孩。
  进入大学,头发开始不断地被折腾,看似得到了重视,实际上变得越来越不被爱护。我会在梳不动的时候用梳子狠拽,直到头发经不起痛落进梳子的罅隙里。会烫会染会拉直。受了三千烦恼丝蛊惑的我们,只要心情不好就有去骚扰头发的冲动。以为剪短了头发就可以丢掉烦恼,可是镜子里的自己一次一次不一样,依然换不来一个最好的状态。
  我们总在不知所措时把希冀寄托在某种物质上,却往往徒劳无功。 
  如今,头发保留了最初的黑色自然卷,不再烫也不再染,每天洗头,定时进理发店修剪。不再在意它的长度,却开始在意它的厚度,每一次掉发,都心痛。
  原来不知不觉里,我已经把记忆藏进了头发,不允许被弄脏,弄乱,更不允许减少。
  可是头发和记忆却像是欢喜冤家,记忆多一点,就会去挤兑头发,让头发脱落为它们留出空间。而我任凭它们据理力争,无法为记忆找到第二个家。
  时间如海。我匍匐前进,生怕年轮碾到自己,更怕流年冲走记忆。可我以为已从时间里逃逸,却没能留住头发,连同记忆,它们随水冲进了下水道,再也找不到。 
  如今即将三十岁的我依然顶着一张婴儿肥的脸,我明白,那是放不下过去的证据。我两手紧握,好的坏的,掌间的纹路被挤压得越发清晰。若一松开,统统都消失。
  我从不能想,若有一天对记忆选择释然,是不是皱纹就会随之迅速地爬上额头,我终于落进时间的掌心,结束偷渡。
  终究,我仍在时间里躲躲藏藏。眼睛里闪烁着的是20岁的光。
  发如草木,昼夜生长。我每天祈祷。
  而那些被我视如生命的记忆,它们听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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