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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亲娘,也有亲妈

   □韩庆祥
  人从几岁能留下记忆,生命科学至今没有定论。而我愚钝,只记得亲娘去世的事。
  5岁那年,娘得了肺痨,让我住在邻村的姥姥家。娘病重时说想我了,托人来叫我。母子最后一面,娘该有多少万千不舍,可曾嘱咐过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乡间旧俗,如果上有公婆,女人下葬要在夜间。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叔叔抱着我,眼睁睁地看着娘的棺木落下墓穴。叔叔让我使劲喊娘,说以后娘再也听不见了。一锨锨黄土,把我和亲娘隔开。我5岁前的记忆,就定格在喊娘的哭声中。
  打那,我这个没娘的乡下孩子,在爷爷奶奶、叔叔婶子的呵护下,疯玩了两年。到了上学年龄,父亲在济南续弦,继母接受了我,我认了妈,我又有了新家。
  我的新家在济南西门里的高都司巷,一个野小子从农村来到城市,就像小马驹拴上笼头,肯定要立些规矩,比如要饭前洗手、睡前洗脚啊,不准往袖子上擦鼻涕啊,不准随便爬墙爬树弄脏衣服等等。放学回来,要扫地、擦桌子、刷碗,小时候的调教并不觉苦,却培养出喜欢整洁、干活细心、谦恭周到的习惯。
  继母娘家是济南大户人家,长得就像电影明星一样。虽然身体瘦弱,却正直善良。为了贴补生活,参加了街道组织的生产劳动,干过壮工,像男人一样搬砖、和泥、筛沙子。每到过年,我和妹妹都有新衣新鞋,我的穿戴不比同学差。我考上中专那年,母亲领到工资,给我做了一身黑华达呢竖领的学生服,左胸一个口袋插钢笔,样式很时髦,我那张学生证照片就是穿它照的。
  继母难当,父亲跟我讲过鞭打芦花的故事,说闵子骞是孔子的七十二个弟子之一,他尊重父母,深明大义,孝心感天动地。在咱家里,你兄妹三人没有亲的后的,都一样对待,你当哥哥要做个榜样。那些年,好多人家的小哥哥小姐姐都要看孩子,我也常常背着小的、牵着大的到最近的人民公园(如今的中山公园)去玩,邻居也看不出有什么亲疏关系。
  父亲临终时,牵挂着母亲,我说:“爸爸,您放心吧,我会像对亲妈一样孝敬,让您带出的好家风传下去”。30多年过去了,我履行了对父亲的承诺。老百姓习惯把亲生的一家叫“一窝子”,眼见得社会上不少一窝子闹家务、争房产,而我的妹妹们对我都像对待亲哥哥,她们还记得小时候是哥哥抱大的。每当我的儿女带着孩子去看望老奶奶,90岁的母亲就格外开心,老人家眼不花、耳不聋,对答如流,一大家人充满了融融亲情。
  退休后,我进入老年大学声乐班,在学唱刘和刚那首原唱《母亲》时,老师要求全体起立,唱到“这个人就是娘,这个人就是妈,这个人给了我生命,给我一个家……”我百感交集,满脸是泪。我的亲娘,她过早地撇下了我,是我的不幸;在人生的跑道上,是继母接下亲娘的这一棒,在60多年的风雨中把我拉扯成人,给我构筑起这个和和美美的四代同堂的家,这是我不幸中的万幸。思绪在天地间追问,眼泪在我眼里打滚,一个孝字在我心中升起,我要理直气壮地把继母当作亲妈:我有亲娘,也有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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