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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自花里过来香

   □韩天舒
  在懵懂的儿时记忆里,奶奶大概是最神奇的人了。
  奶奶是她们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也就此成了我的启蒙老师,教我识字背诗,当我把饭菜吃干净,把唐诗背出来,她还能变出糖果给我奖励。记忆里的糖虽然很硬,咬在嘴里却溢满了浓浓的奶香。每当过年的时候,奶奶总会拿出家里的相册,喋喋不休地给我介绍那一张张泛黄的照片。这时,平时看报纸都要用放大镜的她,却能分毫不差地分辨出哪个是婴儿时的姑姑,哪个又是高中时的爸爸。
  坐上时光机,回到青葱岁月。初入小学的我,天真烂漫如成功试飞的雏鹰,抓住一只蝉,仿佛就抓住了整个夏天。自我意识渐次苏醒,摆脱家长的束缚、独立完成自己的事情,成为勇敢而光荣的功勋。那时无微不至的奶奶是令人惧惮的总管。去上学的一段小路不过是供我助跑的短途热身,一出家门便化身出笼的白鸽飞奔而去。奶奶担心我年龄小,坚持要送我上学,不得已和奶奶达成了“君子协议”:奶奶在后面50米处跟着我走,我就这样被她的目光牵着,“费尽心机”地去上学。向青春期大步迈进的日子里,还会因为见到邻居阿姨忘记问好、接受他人礼物没有道谢、使用物品后没有复位等等受到奶奶严厉的教育。
  日子如白驹过隙。初三的冲刺阶段,每天清晨,奶奶就开始为我准备早饭,明明很爱吃坚果的她,会仔仔细细地剥好满满一盒核桃硬塞进我的书包。一向节俭的她,会为了一句“我想吃草莓”,翻越半座城市,毫不犹豫地买下一大堆论个售卖的反季水果。
  青春匆匆忙忙,时光的手掌总是最杰出的导演,岁月嬗变亦不过是它手下美妙的蒙太奇。我们沿着时间的掌纹步履蹒跚,似掌纹般交汇、分离。生命是华丽的错觉,时间的贼偷走一切,偷去了奶奶的唠叨,也偷去了奶奶的黑发。去奶奶家过除夕,看着在厨房里摆弄饭菜的奶奶不再像以前动作利落,似乎每一道菜做得都很吃力,原本轻巧的炒锅在她手中变得沉重,似乎每种味道要调配很久才能找回我儿时的感觉。开车回家的路上,奶奶执意要在寒风中把我们送到路口,还要目送我们离开。回眸的那一霎,熟悉的背景,相同的地点,类似的面孔,换了时光。天上的星星明亮,星光下的夜晚温柔如风。奶奶一个人伫立在人际稀少的路口,伫立在七十多年的岁月头上,在我的视线中越来越小,逐渐远了;或者在她的视线中,是我逐渐走远了。小小的城,短短的路,却远过千山万水。
  翻看日历的时候,指尖在纸上沙沙地划过,宛若飘落的雪,簌簌的脚步吵醒了那些幻梦。为了求学,背上行囊,头也不回离家而去的时候,感觉如果有一天累了,回头便是力量。望向家乡的背影被夕阳拉长,一端在脚下,一端延伸向不知名的远方。聒噪的蝉声打碎了盛夏的每片时光,逝去的那些欢声笑语,亦掺着莫名的不舍和苦涩,好像微笑着低下头时,已是红红的眼眶。
  奶奶老了。她的眼睛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总在不经意时流下一行清澈的水珠,我称之为眼泪,她笑着纠正:是“眼”睛“累”了啊。时光流逝在身上留下成长的足迹,我才慢慢读懂了她每次目送我离去时笑容背后的酸涩,以及故作调侃的孤独。这个曾经为我翻越半座城市的女人,这个在子孙散去后于外人面前隐藏忧伤的老人,还是在不可逆的时光里悄无声息地老了。只是她曾经教会我的一切,在漫长岁月的温柔时光里镂刻下深深的锻痕,似璀璨的烟火摇曳在我人生的每个角落,宛若穿越花丛的清风,一并浸润了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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