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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车技

   □林之云
  记忆中,家里一共有过两辆自行车。第一辆是苏联式,大梁弯下去的那种,刹闸靠脚往回蹬,在我们老家叫倒蹬闸。那车子模样浑圆,结实,座子是皮的,很厚,也很硬。    
  我们兄妹三人,从小在姥姥家长大。母亲娘家人丁不算旺,姥爷本已是单传,到了母亲干脆就她一个人。父亲出身农村,弟兄四个,就干脆过来,做了母亲家的上门女婿。在我们老家,被叫做倒插门儿。
  一个倒插门儿女婿,骑着那辆倒蹬闸自行车,一骑就是很多年。
  上世纪60年代末,家里添了辆新自行车,永久牌的,还是托北京的大姨找关系买的。车子从邮局寄过来,得专门请人来安装。那是一个夜晚,一个个纸箱子被拆开,来的人一件一件精心组装着它。全家人都怀着激动的心情,在那里看着它诞生。虽然过去了很多年,到现在还记得它刚成型时的样子,黝黑锃亮,闪着不一般的光泽。
  那时候,国人还都很穷。几乎在整个北方,结婚讲究三大件:缝纫机、自行车、大衣柜。
  父亲在县城一完小当老师,离家有一段距离。每到周末,父亲才骑车回家,住上一天,算是团聚。家里有什么事儿,父亲就骑着那辆永久牌去办。
  姥爷往下,虽然只守着母亲一个人,但他上一辈儿却有弟兄五个,都住在一个带后院的四合院里。在我的记忆里,满院子出来进去都是老人,还有几个小脚老太太,谁病了,都是父亲骑车带着去医院。
  父亲生在农村,上过私塾,后来考上大专,学了师范,踢足球进过市队,写诗登过报纸,还写一手好毛笔字,也算得上多才多艺。
  可能是熟能生巧,也可能专门练过,反正印象里觉得父亲的车技很不错。
  奶奶的家在另一个县的乡下,离我们生活的县城有30多华里。兄妹三人里,只有我随了父亲的姓,所以每到过年,大都是我跟父亲回老家。
  那时,自行车后座上就会装得满满的,大米、白面、菜籽油,还有猪头和猪下水。面袋子垂在两旁,其他的在座位上摞起来,用绳子来回捆好几道,结结实实的。
  一切准备停当,我就坐到大梁上,跟着父亲,骑行好几个小时,回到老家。现在想想,那么漫长的归程,对父亲的车技是很好的历练。
  平时出门,有哥哥在的时候,坐大梁就成了他的专利。
  因为两个人都小,上不了后座,哥哥就先在大梁坐好,接着,父亲手持双把,蹲下身子,让我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再站起来,我就吊在他的身后。然后,他偏腿上车,我趁势站上后座,再顺着父亲的腰慢慢向下挪,出溜着坐好。下车的时候,完全是上车时的回放。
  有时候,我先不坐下,就那样站着,看看四周的光景。立在自行车上,自然就有了高度,风大的时候,难免有些紧张。
  有一次,我正站着,一阵风过来,将帽子吹落了。我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捂向头顶。父亲感觉到了,惊诧地喊了一声。我赶紧收回手,重新搂紧他。
  那次历险,父亲后来提起过好多次,每次说完,都开心地轻笑几声。
  如果出门时再加上母亲,我就只能一直站在自行车上,有了前次的经历,我的手再也没敢离开过父亲的脖子。
  妹妹比我小5岁,有了她之后,一家人出行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母亲要抱着她坐在后座上。现在想起来,父亲就像一个杂技演员,骑着一辆满载的自行车,行走在故乡的人流里。那时候,家乡的人还真是见多识广,我们一家人从街道上经过时,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好奇。
  记得有一次,父亲骑车带着全家,去看母亲的姑姑——她们全家因为成分不好下放到十六七华里外的乡村。我们就那样一路出城,打听着,找到了地方。
  那时候,父亲的确还很年轻,妹妹出生那年,他不过37岁,比我们现在还要小不少。
  等我们慢慢长大以后,全家人一辆车出行的情景,就再也没有了。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那辆永久牌自行车,也渐渐散落了骨架。
  再后来,父亲得了脑血栓,半身不遂,从那之后,就再也没骑过车子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年轻的父亲,骑在自行车上的时候,会有什么感受,兴奋,骄傲,还是幸福?而现在,即使想问,也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我知道,我的父亲肯定不是天下最好的父亲,但他的车技,或许是全世界最少见的。每一次,当我随着他的身子腾空时,都会有一种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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