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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奎:鲁北平原的树林下挖出座齐国古城

  雪中迁移车马坑工作照
  高明奎(上)及他作为执行领队挖掘出的铜觥(下)
     口述人: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员 高明奎

采访人:本报记者 范佳

考古发现档案:

   高青陈庄西周遗址位于鲁北平原的小清河北岸,隶属于淄博市高青县花沟镇,入选2009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2008年至2010年,高明奎作为执行领队,带队对该遗址进行发掘。西周陈庄城址的发掘填补了山东地区西周早中期无城址的空白,对于齐国早期历史的考古学研究是突破性发现,对齐国史的研究产生重大的推动作用。
  冰天雪地进村      发现城墙壕沟 
  10年前对高青陈庄遗址的发掘,是我付出心血最多,最为看重的一次发掘。
  这个遗址是在2003年被发现的。当时省考古所的考古人员沿南水北调东线徒步调查,当走到陈庄村东南一片杨树林时,发现一条南北向水渠断崖处的灰土中夹杂着几块陶器残片,我们判定这里应是古代遗址,但是询问当地村民得知,他们在日常挖土时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所以仅是当作一个普通的遗址。到了2004年秋天,为配合南水北调东线工程,经过再次调查、勘探,确定对陈庄遗址进行考古发掘。
  2008年10月底,省考古所组织了近40人的考古队进驻陈庄村,队员中还包括山东各地文物部门的考古学员。仅有300多人的偏僻小村,突然入住这么多外地人,村民们议论纷纷,“来了很多‘挖宝人’,难道咱村有啥宝贝?”当地官员也不解地问道:“你们来干什么,没听说这里有啥宝贝,有什么好挖的?”在当地人的质疑与不解中,考古队开始了持续两年的考古之旅。
  拟发掘区位于陈庄村水渠两侧的杨树林中,水渠东侧属西口村,西侧属陈庄村。经过和当地政府、村民反复协商,我们先赔偿清理水渠东侧的大片杨树。到了11月上旬,发掘工作从难度较低的西口村开始。记得12月份就下了两场大雪,气温降到零下十几摄氏度,令人欣慰的是,所有的队员都冒着严寒、顶着凛冽的寒风坚持工作,其中还包括5名第一次参加考古工作的女学员。
  村民们又一次问:“你们这些城里人,大冬天在这干啥?天天挖也没见挖出啥宝贝。”确实像他们说的,一直到2009年元月,除了出土了大量的陶片、蚌壳及兽骨外,没发现什么“宝贝”。
  但在平淡之中,让我们欣喜的是,在发掘区的东部边缘,地下一米五处,发现了一段南北向延伸的夯土墙,宽大约8米,残高1米多,墙的东侧还有宽约20米的深沟,从考古经验看,这可能意味着一项重大发现。
  随着一场大雪的来临,我们暂停了发掘工作,组织人员用洛阳铲钻探,顺着所发现夯土和深沟向北追寻。经过冰天雪地里十多天的奋战,我们发现夯土墙和壕沟都向北延伸100多米后,又折向西近200米。初步判断,这应是城墙和城壕!
  此外,从一个探方里发现的长方形坑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从形制上看,它非常像墓葬。我们一直挖到地下四米多深(到了地下水位,那里基本都是流沙),再向下挖沙土就会坍塌。坑没挖到底,又没挖出、探出东西,但我们始终感觉不是普通的坑。   
首次发现       “齐公”铭文的青铜器
  临近春节,这块宝地终于送给了我们一份新春厚礼——湮灭的古城。但究竟是什么年代、什么性质的古城,还需要进一步探索。
  2009年春节过后,考古队又对城址展开了大规模详细勘探,并解剖了东城墙和壕沟。我们发现,这是一个近方形的城址,东西、南北长度都是180多米,城内面积不足四万平方米,时代是西周早中期。
  城址的确认让我们不禁浮想联翩,我们每天上工、下工穿过的树林下竟然埋藏着一座消失的古城!尘封数千年的繁华能不能因这次发掘而展现在人们面前呢?
  2009年6月,西口村的发掘工作即将进入尾声。我们在靠近南部的几个探方内发现了几座东北——西南向的长方形坑状遗迹,坑内的填土明显和生活遗迹不同。会不会是墓葬?会不会出土青铜器?大家满怀期待。
  最先清理的坑最浅,深度四米,刚到水位线。在坑底,我们发现了棺椁、人骨、西周陶器,用海贝穿起来的装饰品等。果然是个墓葬!据此我们推断其他长方形坑应都是墓葬。
  但很多坑远远在水位之下,发掘非常困难,清理起来很危险,如今回想起来依然让人后怕。沙土遇到水流非常容易塌方,有的坑刚被工作人员清理完,人刚上来,就塌方了。
  让人喜出望外的是,几座墓葬都出土了青铜器和少量玉器,可见是一定级别的西周墓葬,不管再大困难,我们都要想办法克服。其中最重要的一座,完全在水位线下,我们用排水设施抽掉地下水,但土层还是坍塌了,我们又花了好几天把坍塌的部分清理掉,再抽水,墓葬才逐渐清理出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个墓出了9件青铜器、6件陶器。这些基本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器物保存得很好,取出来后,当晚我们就迫不及待连夜清洗,想看看能不能出铭文。果然7件青铜器上面有很多铭文!真是太令人兴奋了,所有的辛苦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其中多件青铜器上有“齐公”字样,如“豐肇作厥祖甲齐公宝尊彝”。有观点认为,“齐公”指的是齐国开国国公姜子牙,而这座墓是姜太公的孙子丰的墓。这句话有一种解释是,姜太公的孙子丰为了祭祀祖父姜太公而做的青铜器。这是考古史上首次发现“齐公”铭文的铜器,对早期齐国历史的研究具有重大价值。
  2009年下半年我们转向水渠西侧的陈庄发掘区。令人震惊的是,我们又发现了两座甲字形大墓,从形制规模来看已经相当于西周诸侯王级别了。其中一座墓出土的铜簋上有长达70多字的铭文,大意是在周王的太庙里,周王任命一个叫引的人为齐国军队统帅,并进行赏赐,引把这件事做成铭文,祭祀他的祖父。这座墓应该是引的墓,这个人物大致应该相当于诸侯王级别的军事领袖,在墓中我们还发现了矛、戈等随葬的兵器。
  齐国早期历史,我们都了解很少,目前考古资料多呈现的是齐国迁都临淄后的面貌,而史学界又多从文献出发,研究的成果主要反映的是东周时齐国的景象,这对于历史上长达800多年的东方重要封国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重大遗憾。而这个齐国早期的城址则填补了这段空白,吸引着我们拼力揭开它的面纱。
神秘的古城址
造型别致的祭坛

  这座齐国早期的古城,当年究竟是怎样一番繁华景象?我们在城址中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建筑遗迹。我们把唐代、东周的文化遗迹清理掉之后,地面露出了奇怪的迹象。与常见的遗迹现象不同,只见那块土非常别致,不同颜色的土,椭圆形、方形、圆形,大圈套着小圈,环环相套,我从没见过,非常好奇。
  为了弄清它的性质,我们用手铲一点点刮,每天刮好多遍,防止一个人不客观,换不同的人员画线。同时干湿度不同也会影响判断,便洒上水或下完雨后再刮一遍,还请了一些专家来现场讨论。
  我们在遗迹周围清理出一些春秋时期的灰坑,可见到春秋时期这里逐渐废弃了。在这个遗迹旁有一条路,到了战国时期,虽然路和这个遗迹都废弃了,但从当时人类的活动痕迹来看,人们走到这里便会绕着走,不去踩遗迹所在的地方,可见在战国时期人们的心里,还留存着对这里神圣的记忆,让人心生敬畏。这应该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我们认为是一个祭坛。
  在祭坛西侧,我们还发现了一座长方形的车马坑,坑内埋葬了3辆车、10匹马。这3辆车南北排成一列,前面两辆车各驾4匹马,后面一辆车驾2匹马。马都是跪伏直立状态,嵌在坑里,头部佩戴成串的海贝装饰和青铜马具,3辆马车好像在威武前行,栩栩如生。
  由于当地地下水位较高,又处于2010年春节前夕的隆冬季节,为更好地保护和展示车马坑,我们分别整体提取了1座车马坑和3座马坑。车马坑内的3辆马车分别用3个大型木箱套取,钢材加固,每个套箱重达30吨左右。3座马坑分别分割成6块,分块套取。为在春节前夕完成提取工作,20余名考古队员冒风雪、战严寒,通宵达旦轮流作业。
  我还清晰地记得,我们奋战的最后一个风雪之夜,傍晚空中开始飘雪花,工地灯光如昼,热火朝天。陈庄村的上空传来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绚丽的烟花,我们才意识到已进入农历的小年。为保证第二天顺利起吊,当晚我们工作至凌晨1点,持续一周的现场分割包装工作才算完成。那晚,站在坑口上部俯视工作现场,灯光下每个考古队员简直成了雪人,只有口中呼出的白气和不断晃动的身影,才辨认得出是活人。
  第二天,下了一夜的雪总算停了。套箱从离地到升空,再缓缓转移平放到大平板车上,感觉时间是那么漫长,只有当套箱放稳在车上,我一直吊着的心才徐徐放下。由于进出工地的通道是利用小清河的大堤,工地内道路松软,每一辆满载的运输车都难以独自爬上大堤上的道路,需要借助挖掘机的助推,每一辆车的外出都要费一番周折。当日深夜11点,才将所有套箱装上6辆大平板运输车。如今迁移至济南的车马坑,就陈列在山东省博物馆中。
  人们在惊叹于这项重大发现之余,不仅产生疑问,古籍中并没有相关记载,这里怎么会出现一座古城,这座城究竟是什么城?对此,考古界有很多不同观点。我更倾向于这个城址是齐国宗室的一个封邑。这个城邑的军事色彩浓厚,南面有一个城门,周围封闭,表现出较强的防御性。周公东征所灭“丰伯”应在附近区域,或建立之初与周公平叛后的局势有关。同时,这个城邑作为“齐师”的军事基地,可能具有监视东夷旧部、征伐“五侯九伯”的功能。
[大众讲坛预告] 书法与收藏
  本周末,省图大众讲坛将连推两场讲座。
  10月12日(周五)下午2:30,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山东画院高级画师刘舫溪将在省图一楼报告厅作《书法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讲座,内容涉及书体演变过程、古代的书法“行为艺术”等。
  10月13日(周六)上午9:30,济南市文物收藏与保护协会理事勇翔作《馆藏品,赏民俗文化》的讲座,讲述收藏家们“收藏昨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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