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曹雪芹家做客
2019年06月24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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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葆元
  那天我决定去寻访北京西山碧云寺。公共汽车在郊外奔驰,很快就进入林的怀抱,仿佛驶进绿色,把我们的心也染绿了。路旁突然闪过一个标志牌,那个标志牌十分简陋,指向与车行相左的方向,牌上写着“曹雪芹故居”。
  曹雪芹故居怎么在这里?
  曹家故居在江宁,即今南京市。他的祖上任过江宁织造。康熙皇帝六次下江南,四次下榻在曹家,由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接驾盛待,足见曹家财势与官势。江宁织造局是为皇家提供丝织品的机构,隶属于内务府,其品级仅次于两江总督。用今天的眼光看,织造局充其量是一个生产、印染、刺绣丝织品的手工业局。殊不知它还有另一个使命,那就是康熙皇帝安插在江宁府的耳目,曹家授命以密折报告江宁各处情况,当地官员哪个敢得罪曹家?可见《红楼梦》中曹雪芹写的“护官符”不是无稽之谈。偌大的曹家为宫廷效力,在京城自有宅邸。那座宅邸位于今广渠门内大街,当年的蒜市口上。
  曹家的厄运出现在曹雪芹父亲曹頫身上。先是雍正四年,由于江宁织造府向宫廷提供的织品“粗糙轻薄”,受到处分。他没有充分重视。次年六月,雍正身上的石青色缎褂没穿多久就退色,导致龙颜不悦,曹頫再受处分。作为封建时代的官僚资本,曹家太目中无人了。之后,曹頫亲自押运供应内务府的绸缎进京,走到山东长清地界,向当地勒索费用,骚扰驿馆,山东巡抚塞楞额忍无可忍具本奏报。奏折到了雍正手里,他震怒之下,老账新账一块算!没的说,曹家在京师与江宁两处盛宅被查抄,曹頫被号枷示众,曹家走向完结。
  在这场家族的浩劫中,十四岁的曹雪芹离开南京来到北京,开始了对那两座现实中的大观园的怀念之梦。广渠门内的家已经没有了,他住在哪里?
  那天的碧云寺之行归于草草,回归途中我半途下车,在那块牌子的指引下来到一个叫黄叶村的地方。村子不大,错落着几片燕京一带常见的民房,低矮,窗棂一律架在半人高的墙栏上,上端直抵屋顶。过去这样的窗棂都是糊纸,只是到了近代才换上玻璃。上世纪60年代我随家父去京城探访朋友,那院落仍然是这种制式。民俗是不易改变的。曹氏的故宅就位于村路旁边,这里原是清朝的一座兵营,隶属正白旗,村民的氏族大约都是如此。进得一座院门,一溜北房在眼前排开,院门上的匾额告诉我,这便是曹雪芹的家了。
  在1971年4月4日之前,人们并不知道这座古老的房子里曾住过曹雪芹。房子的主人在搬动家具时不慎碰掉了一块年深日久的墙皮,一片文字和兰花图画露了出来,有的文字写成扇面形,有的写成方块形,那些残缺的文字是:“花春月恨茫茫”“云花恨转长”“临月境”“照花香”。显然是一首诗的残句。还有一副对联:“远富近贫以礼相交天下少 疏密慢发因财而散世间多”,横批“真不错”。这些文字都与《红楼梦》书中的情绪相契合。在京的红学家、文物专家纷纷赶来,经他们鉴定,这些文字和图画就是曹雪芹亲笔。这座宅子就是曹雪芹著述《红楼梦》的地方。想当年,十几岁的曹雪芹随着他的家人流落到此,日子十分艰难,连肚子都填不饱,经常是“过午不食”。曾经的繁华,眼下的凄凉,让他领悟了人生的跌落,多少残梦萦绕脑际,胸中块垒,过往岁月,筑成了一部如泣如诉的《红楼梦》。
  《红楼梦》就是一部跌落的家族史,正像恩格斯评价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时说的那样,“他看到了他心爱的贵族们灭亡的必然性,从而把他们描写成不配有更好命运的人”。曹雪芹写出了中国封建社会的人间喜剧。他像一盏灯,点燃生命的灯油,燃烧着,照亮文学的殿堂。
  这个黄叶村的村前村后留下中年以后曹雪芹的脚印。那时他“举家食粥酒常赊”,冬天围毯而坐,却为我们留下一个社会的缩影。如果置身这里,就会发现书中的素材俯拾皆是。黄叶村外是一派青山,当地人管它叫黛山。山上出一种黛石,当地女人常常取此石研磨成粉,调以清水描眉,因此称这种石为黛石。这就是林黛玉名字的来源。
  黄叶村外黛山畔有一株树,树长在一块巨石之上,经年不凋,村人管这个奇观叫“木石姻缘”,曹雪芹取其意塑造了贾宝玉和林黛玉那段凄美的爱情故事。这里有无数《红楼梦》中的素材,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俯拾皆是。仿佛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以及大观园里的姑娘们随时都可能从村前村后的小路走出来。这就是曹雪芹的家,是他遗梦的地方。我长久地在这里徘徊,感受着一个灵魂的诉说。原来《红楼梦》中的一个个人物都是黄叶村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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