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媚俗”
2019年06月2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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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辉

  华中师大的硕士生高建伟同学的硕士论文以“关于屁的社会学研究”为选题,提交答辩后不仅获通过,且被评为优秀。这件事借助微信朋友圈的便捷,正在我们这个社会引发一波又一波的笑浪。
  我认为,世间万物,皆有道道;世间万物,也就都可以成为学术研究的对象。倒是有人指这样的论文选题为“媚俗”,让我想起了发生在两千多年前汉朝的一件事。
  汉宣帝时,京兆尹张敞因为大清早替自己的妻子画眉毛,竟被言官弹劾。大概在该言官看来,给妻子画眉,非但低俗,且有损朝官威仪。张敞回奏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甚于画眉者。”张敞的回答多么痛快,两千年后听来,犹觉其掷地有声!
  听说电影刚传进中国的时候,每演到男女亲热的镜头,必有德隆望尊的族长之类大呼“闭眼”,待人家亲热终了,再呼“睁”,于是“礼成”。其实,不管是那位弹劾张敞的言官,还是那些大呼“闭眼”的族长,鲁迅说,“只需看他们尚有儿女,大约未必总那么道貌岸然。”鲁迅的“一语道破”和两千年前张敞的“掷地有声”遥相呼应,足供我们为世态人心而发一噱。
  “媚俗”一词已经由滥用而“误用”,亟须来一番正本清源。“媚俗”成为当代汉语中的一个流行词汇,始自上世纪80年代,韩少功用这个词翻译了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中的“kitsch”一词。
  昆德拉举对待大便的态度为例,阐释了他所反对的“媚俗作态”。比如说“认为大便是不道德的”,昆德拉说:“媚俗就是对大便的绝对否定;媚俗就是制定人类生存中一个基本不能接受的范围,并排斥来自这个范围内的一切。”
  在昆德拉的《笑忘书》中,“反媚俗”的爱德维格便困惑于“为什么从眼睛里流出的带咸味的水是高级的、富有诗意的,而从膀胱里排泄出来的却是令人讨厌的”。
  若依照昆德拉的标准,前述那位弹劾张敞的言官,还有那些大呼“闭眼”的族长们才是典型的“媚俗”者,不是吗?
  某高校在校园里设置“校园巡视岗”,让勤工助学的学生在校园里四处巡视。一旦发现校园情侣有过分亲热举动,就要及时上前提醒、制止:哎,同学,请自重。因为本人也在高校任教,所以有一次在某个场合被要求就此事表态。我那天竟不知天高地厚地捍卫起青年男女恋人“亲热”的权利,于是被相关部门领导指为“媚俗”。其实,按昆德拉的本意,我不是媚俗,指认我“媚俗”者才是媚俗!
  周作人写过一篇《上下身》,起首一段实在精彩,这里原文照录:“人的肉体明明是一整个,背后从头颈到尾闾一条脊椎,前面从胸口到丹田一张肚皮,中间并无可拆卸之处,而吾乡的贤人必强分割之为上下身——大约是以肚脐为界。上下本是方向,没有什么不对,但他们在这里又应用了大义名分的大道理,于是上下变而为尊卑、邪正、净不净之分了:上身是体面绅士,下身是‘该办的’下流社会。这种说法既合于圣道,那么当然是不会错的了,只是实行起来却有点为难。不必说要想拦腰的‘关老爷一大刀’分个上下……即使在该办的范围内稍加割削,最端正的道学家也绝不答应的。平常沐浴的时候,要备两条手巾两只盆两桶水,分洗两个阶级,稍一疏忽,不是连上便是犯下,紊了尊卑秩序,深于德化有妨;又或坐在高凳上打盹,跌了一个倒栽葱,更是本末倒置,大非佳兆了。由我们愚人看来,这实在是无事自扰,一个身子站起睡倒或是翻个筋斗,总是一个身子并不如猪肉可以有里脊五花肉等之分,定出贵贱不同的价值来。吾乡贤人之所为,虽曰合于圣道,其亦古代蛮风之遗留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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