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女
和孩子去上海玩,去程的时间颇为充裕,突然想带孩子坐一次老式火车,体验一下我们当年坐火车的感觉。
既然坐普通火车,那吃些平日高铁上经常给他买的蛋糕汉堡一类小食就没意思了。杭州到上海的高铁,最多一个小时,安顿下来,吃点小食,收拾下就可以准备下车了。而普通火车咔嗒咔嗒慢慢晃到上海,有足足两个半小时可以消磨,必须吃点有仪式感的火车食物。
在公用茶几上铺张餐垫,我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大盒蛋炒饭、酸奶、水果……小小的茶几马上满满当当。对面坐着一位看不出年龄、身份的女士,本来正埋头刷手机,看我忙着张罗,忍不住抬头用惊奇的目光看了我们一眼又一眼。是啊,这年头,即便是普通火车上,也很少有人会准备如此夸张丰盛的火车食物了。我很抱歉占用了整张公共茶几,于是挑了只桃子请她尝尝,女士惊慌不迭地摆手拒绝。我尴尬地缩回了手,有点后悔自己的唐突。请陌生人吃自己的食物,即便是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桃子,也不太符合现代社会陌生人之间的交往法则。换了我,估计也不敢接受来自陌生人的食物。
孩子倒是开心,边吃边看车窗外的风景,我说:“有没有发现老式火车有个好处,可以更好地欣赏风景。”他表示赞同。不过,下车时经过洗手间,门开着,孩子看了一眼,顿时发出一声尖叫,逃也似的下车了。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也捂鼻落荒而逃。于是,一场原以为充满情怀的老火车怀旧之旅,就这样仓促地结束了。
说实话,撇开环境和其他因素不说,现在的我,单是老式火车硬座的就座方式,也很难接受了。四位或六位素不相识的乘客,两两或三三相对而坐,互不作声,埋头手机的间隙,偶尔冷眼悄悄地打量、猜测下对方。面对这样全程零交流却不得面对面的旅伴,才体会到动车、高铁座位设置的人性化。
可是,当年那么多次乘坐老式火车,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和陌生人面对面的尴尬呢?那时没有平板电脑、手机这些坐火车必备利器,火车上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就是和陌生人聊天。大家一上火车,安顿好自己,就会互相打招呼,去哪儿?出差?上学?旅行?很快就天南海北神聊起来。我曾在火车上听到过不少有趣的故事,也结识过不少朋友。记得有位同学,在火车上碰到几位要来我们学校参加艺考的学妹学弟,就大包大揽地领回来,安排食宿、熟悉考场,简直似多年老友。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匪夷所思,万一碰到坏人呢?
火车上还有一个消磨时间的方式,那就是吃。自带的零食,火车每停靠一个站台时小贩叫卖的当地特色食物,列车员从20块一路吆喝到5块的火车便当……当然,还有老式火车的标配——泡面。
在去大连的火车上,我遇见过一对上海老夫妇,每到餐点,就像在家吃饭一样,搬出一只只保鲜盒,有凉拌黄瓜、卤鸡翅、笋干烧肉……荤素搭配,丰盛异常。吃完,收拾干净,竟然还有压轴的——取出一盒大闸蟹,一瓶装在矿泉水瓶里的黄酒,倒在保温杯盖里,慢吞吞地就着黄酒剥壳食蟹。更惊人的是,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小瓶蟹醋!老太太笑眯眯地跟我解释,这蟹醋是她独门调制的,姜末、冰糖、玫瑰米醋,加热融化冰糖,激发出姜的香味。
还有一次是在去怀化的火车上,一对农民工夫妇带着三个阶梯式的孩子。夏天,绿皮火车热,又挤,父亲打着赤膊,一身精壮的肌肉,高高地坐在椅背上。午餐时间,列车员高声叫卖着盒饭,10块钱一盒。三个孩子眼馋地盯着别的吃盒饭的旅客,缠着妈妈要买。妈妈嫌太贵,不舍得买,拿出包饼干来哄,孩子哭闹着不肯。坐在椅背上打着赤膊的父亲,高声大气地叫住列车员,很豪爽地从裤袋里掏出钱,要了三个盒饭。孩子们吃得狼吞虎咽,父亲还是坐在高高的椅背上,低头看着他的孩子们,眼神里满是慈爱。
记得人生的第一次独自旅行,是从杭州到重庆,近48小时的硬卧车厢。我注意到有一女生,终日郁郁地躺在她位于上铺的铺位上,不发一言。只是每到饭点,才懒懒地起来,拿出一只大碗,泡上一大碗泡面,吃完,又恹恹地躺回到铺位上。那48小时的旅程,这位女生就是靠那一碗碗泡面支撑着。
印象最深的还是我在火车上吃过的那些来自陌生人的食物。在去嘉峪关的火车上,一位西安大姐给了我一大捧枣子、核桃,那是我第一次吃生的枣子、核桃,在我以前的印象中,那两样东西,是必须煮熟吃的。在格尔木到西宁的火车上,上来一个排的军人,座位很挤,那些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甚至比我们小的军人们,默默地给我们让出座位。还有位士兵请我吃了块压缩饼干,那是我第一次吃真正的军用压缩饼干。有次车过德州,对面的一位金链大哥大手笔地买了两只德州扒鸡,非要招呼大家一起吃……
而今天,我们可以重坐一次老式火车,却再也无法复制当年火车上那种热火朝天、互不设防的氛围,再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在火车上吃个没完,更没有机会和勇气品尝那些留着陌生人手温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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