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纯粹的独立写作者——刘烨园
2019年08月0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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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
  2019年6月30日8点,省史志办编审云峰兄电话中告诉我,著名散文家刘烨园先生于当日早6点30分去世,并微信发来先生6月8日在医院口述、由其夫人记录,留给朋友的“最后的道白”:
  朋友们,我累了,灵魂告诉我,我将待在一处听得见水声的山道拐弯处,靠在一根倒塌的百年古树的根部,躺下而已,与死亡无关,与所谓的仪式无关……祝你们在自己的命运里完成自己。
  我知道先生喜欢以书信的形式告诉他不舍的友人,他曾说过键盘敲出的文字没有温度。读着先生在病榻上留下的最后道白,我心中五味杂陈。
  与先生相识应该是30年前。1989年,我从济南部队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临报到前的某天,战友云峰兄带我去他家做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先生。我记得离开时,先生告诉我,能考到军艺不易,要珍惜,要耐住寂寞,作品写好了才有说服力。
  军艺毕业后,我在人民武警报做编辑时,有幸在北京第二次与先生相见。那天我们在团中央招待所的房间里喝着两块钱一瓶的酒,抽着5毛钱一盒的烟,畅聊到天明。那晚他就像一个德高望重的布道者,向我虔诚地传播着文学的神圣及伟大。那次见面也是我刚刚读过他的散文《大地重现》。直到今天,我仍能想起其中的文字:“那些书很像冬天,也很像我的少为人知的故土上伫立低坡的榕树,它们仿佛很老了,其实正在郁郁葱葱的壮年。”
  后来我又先后读过先生的《在苍凉》《中年的地址》《萨特墓前的鲜花》《别了,世纪》《我们去看萧红》《新艺术散文札记》《精神收藏》《领地》等作品。他的文字没有一丝取悦读者的意思,其文字深沉、内敛,让人不由自主进行反思。
  先生1954年生于广西,后下乡山东滕县插队务农,也曾在滕县衡器厂当过工人,1978年山东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后到济南铁路二中当教师,后做过《作家信息报》记者、《山东文学》杂志副编审。少年时代在被称为“文革重灾区”的广西,面对教育中断,先生带着强烈的求知欲,以各种可能的方式搜集图书,在插队的深山茅屋里默默地自学和领悟。不幸的是在他15岁那年,父亲去世,作为家中长子,他带着两个弟弟远走他乡。艰苦的环境并没有湮灭他对知识及文学的热爱。他说,他很感谢在十几岁时阅读过一些“高深”的书籍,例如中外文学名著以及马克思、黑格尔之类。他曾说,尽管当时看不太懂,但这样硬读的好处太大了,一是阅读的过程也是人的意志的训练过程;二是能培养出一个健全的精神之胃。
  最近几年,先生家庭聚会都会邀我一家参加,我也对先生有了更多的了解。他不仅是一个散文家,还是一个优秀的教育者。这也许跟他在做专业作家之前当过多年的高中语文教师有关。据说他做老师时,教的班语文成绩异常优秀,他曾经送给学生两句话:“得阅读者得天下,用阅读者分自高。”
  也许是性格所致,先生一直深居简出,忍受寂寞清静,独自读书写作,不阿谀逢迎,不热衷于世俗交往,不为了商业目的降低写作的本质,他一直坚持自己的创作底线,以厚重的素养在他的写作中加入了丰富的社会学、人类学与哲学等关照。他认为,散文是一种综合型的生态,它的生长状况与这个社会的发展状况息息相关,他对中国散文的发展曾经提出过很多具有启发性的建议。对文学青年,他提倡读书要泛,重点取舍阅读的范围。读经典,要读“源头”的作品而非“支流”的作品。时代充满了陷阱,一些敷衍、牢骚的作品充满文学市场,它们往往是对有着丰富营养的经典作品的践踏,或者是对源头性作品的污染。他认为,阅读一定要有鉴别,不要被畅销所迷惑。一次我们交谈时,他曾很伤感地说,多年来,“散文”这两个字似乎越来越用来指涉一种漫不经心的写作态度,有些散文作者也不再具有一种深刻的文体自觉。“当散文什么都是的时候,它就什么都不是了。如今散文似乎作为一种边缘模糊的文体而越来越失去了它的独立声音。现在小说家与诗人都仍然身份明确并且声名显赫地存于世间。那么散文家呢?似乎还是几年前硕果仅存的那么几个人。也许散文这种文体已经被分散消解在各种报纸副刊、时尚杂志或者网络社区里只能‘保质三天’的随机性的小文章里去了,或者是散文这种文体对人类的内心失去了关怀的力量。”
  先生多年来致力于散文文体的创造。上世纪80年代后期,他首先因为其独特的散文文体而被人们所称颂。上世纪90年代他出版过一本书,叫《领地》。这本书曾经在大学校园里广泛流传。这本书的有些篇章不仅提供了散文的新文本,更吸引人的是写作者所散发的精神魅力。我想这与他经历坎坷、阅读广泛有直接的关系。他说,我们在许多一下子抓住人类本质的伟大作品面前,应该多停留一会儿。
  对先生,我有很多的话要说,但最后我还是想以先生的散文《自己的夜晚》作为对先生最后的纪念:
  对于我,自己的夜晚也许仅仅是一种习惯。但我需要它,就像我绝不想人到中年万事休一样。越是忙碌,越是需要回到那些五味俱全的营火晚会后、插队时、告别时、促膝交谈离去或读一本好书,或在为共同事业的奋斗中心灵被润得单纯以后独自存在的静夜,哪怕它常常更多地给我一种与生俱来的无着落感,久久不能自拔。精神的来去总是那么孤独。然而,人的力量也就在这里。我也许永远无法和自己的夜晚告别了,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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