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这几天中午去食堂吃饭,大厅里总有一桶绿豆汤。站在闷热的大厅排队,冷眼看那绿豆汤,一恍惚,眼前浮现绿豆的前生今世。一粒种子在泥土里发芽、破土、生长,吸收大自然的光风雨露,枝繁叶茂,开花,凝成嫩绿的豆荚,渐而老去、炸裂,一粒粒嫩盈盈的绿豆跳脱成结实的绿、清凉的绿。一把绿豆在沸水里翻滚融合,慢慢熬煮,历尽沧桑,终于和水相融相合。
暑气升腾,绿豆汤是解暑佳品。很多人端着饭碗,喜悦地盛着有惆怅颜色的绿豆汤。我看到碗底沉淀着几粒开花的绿豆,气定神闲的样子,池莉那句“熬至滴水成珠”扑过来,终于明白绿豆汤的珍贵之处在于那些绿豆已体验了一番尘世浮沉而成珠玉,带着安定的质地,解人世之燥渴烦扰。
古人常告诫“三伏内,腹中常冷,特忌下利,恐泄阴气。虽大热,不宜吃冷”“阴气内伏,暑毒外蒸。纵意当风,任性食冷。此时故人多暴泄之患”。盛暑之际,天气极热,人易五内俱烦、口干舌燥,寒凉的食品饮料,饮之痛快,却要承受痛快带来的后果。然而痛快也只是一时,并不能解决焦渴难耐,反而又增一层挥之不去的甜腻腻的烦恼。同时,内心的欲望又增一层。
世间的道理就是这么奇怪有趣,热和冷是两极,要是把两种状态硬揽在一起,看起来是互补了,可惜早晚要闹出岔子来。人的身和心渴望的不过是一个“和”字,温吞平淡。所谓阴阳调和太难得,常常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这同一个人苦心追求的外在物质财富也有几分相似。物质财富带来的便利繁华耀眼,同时也会成为人生沉重的负累。有得有失,有失有得,享受人间富贵未必就是快乐的。
真正解人口干舌燥的是白开水,连绿豆都不用放的。真正让人凉爽的不是空调屋,空调屋是美丽的陷阱,待久了会衍生很多问题,而一场及时风、及时雨会让人感受到踏踏实实的幸福。真正能让人轻松愉悦的,与物质名利毫无关联。鸟语花香,风花雪月,花影月影,那是一个美丽轻盈的世界。
晚明陈继儒的《消夏部》序言里写道:“昔人避暑者曰,愿得泰岱之长松焉,潇湘之修竹焉,匡庐之飞瀑焉,太湖之明月焉,峨眉之古雪焉。又有渴思金茎之露,困忆石步之廊；又有饱风欲为蝉,泳水欲为鱼者,其苦已不胜与祝融敌矣。独一古老者云:避暑向镬汤里去,此众热所不到。余深省斯语,而终不能举似人,相与共享醍醐甘露之乐。惟当长夏侯,转入山中,解箨冠,挂蕉服,展薤簟,卷筠帘,敝清风于北窗之下,钓秋水于南华之上……”
泰山松、潇湘竹、庐山瀑、太湖月、峨眉雪,未免太苛求了吧?到热汤里避暑,以毒攻毒,得有多大的勇气?不太现实。古人的生活亲近自然,优哉游哉。现代人以条件来看,更具有优势,却没有了古人的悠游自在。生活在楼群车辆的包围中,很多事是便利了,去山中和自然亲近,有多少人可以抬脚即走?金钱和闲暇,欲望和现实,处处都是限制。
高楼大厦密集的闹市区,有一角小小的花园,午后近四十摄氏度的高温,依然有三三两两的人遛弯,有人小憩,有人静坐。我也喜欢到那里去,只因那碧绿的草地、浓绿的大树。空调屋里制造的凉意让我焦躁烦闷,我站在浓绿的树荫下背诗句,外界是滚烫的,内心是清凉的。不是矫情,而是真喜欢那种清静,什么都不去想。偶有风来,曳动树影衣衫,是暑天里最动人的风景。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
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PDF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