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抵万金
2019年08月14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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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武
  父亲离开我们很快就一年了。父亲走后,偶尔翻找纸箱中的杂物,居然找到了父亲写给我的18封书信,令我觉得倍感幸运。这些信,最早一封是1982年写的,最晚一封是2004年写的,纵贯22年。迄今为止,我先后搬了7次家,每次都会扔掉很多东西,却完好地保存了这些书信,真是万幸。
  如今,展读这些书信,看着父亲熟悉的笔迹,闻着纸上残留的气息,想象父亲写信时的心情和神态,禁不住潸然泪下,感慨良多。这些信件,有用毛笔写的,有用圆珠笔写的,也有用钢笔写的。大多数是横写,少部分是竖写。信的内容很杂,但基本可以概括为几部分,一是谈他读书的一些感想,二是嘱咐、激励我如何待人处世,三是讲他最近的一些工作情况,四是劝我并试图帮我换份工作,五是希望我多回家看看,六是想念小孙女。
  1982年10月22日的信中,父亲写道:“我最近也看了彭德怀自述,感慨万千,真是‘自述说将军,一纸絮万民,魂去丹心在,清白留后人’。他‘师出中外仍从容,唯上庐山前难行,昔日井冈情何在,劝君莫惜前时情’。所以,我希望你现在尽量多看些书,增强各方面的知识。当然,要有正确的立场、观点、方法,切不可感情用事、用语、说行,还是‘慎思稳重’为好。话和文章,都是一马一出就万马难追的啊!加之现在社会、语言、文艺、新闻……都还有一个拨乱反正、开创新局面的问题,所以还是要把精力用在基本功上,不可过早求成。‘怀才不露’‘一言九鼎’都是历史名人肺腑之言和实践之结晶。”接着他又想到将近20年后的事情,说:“到2000年,那时你就是30多岁的人,正是人生的黄金时代,所以现在把基础打好,大有作为的时代在等待你们,将赋予你们新的历史使命。”
  这一年,我还在上大学,刚刚开始读大三。父亲这年才48岁,估计是我信中写到读了《彭德怀自述》,他有些同感,就说了他的感受,并嘱咐我好好读书,打好基础,为未来发展做好准备。
  时过几年,1990年10月2日,父亲在一封用毛笔书写的信中又提到读书的事说:“近翻读书笔记,孔子仲尼厄于陈、蔡而作《春秋》,时年76岁,他44岁修《诗》《书》《礼》《乐》,68岁修《礼记》。文王拘于羑里作《周易》,子思困于宋作《中庸》,屈原放逐作《离骚》,左丘失明作《国语》,孙膑去膝写了《兵法》,司马迁狱中写了52万字的《史记》。人逢逆境需善理,闲向书中觅知音。笛卡尔有一名言:‘读一切好的书,就是和许多高尚的人谈话’。”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决意离开任教的大学,到其他地方工作。这时,父亲给我提了很多建议,帮我想了很多办法。1992年7月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调入《中国青年报》后,父亲9月28日来信说:“目前还是努力工作一段,刚到一个新单位,都得从头起,有个适应过程。”
  12月10日,父亲又写信说:“收到你的来信,近知其况。‘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然而‘人逢逆境精神奋’却又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难’则发奋,我想,要是你像高考那样努力,去下功夫复习功课,考研究生是不难的。卅而立,而立之年去考未晚。当然,决心还要自己下。若果能如此,逆境可以见精神。有些事往往就是这样,出人意料地走向他人手脚的反面。毛主席曾讲‘天大的事睡一觉再说’,不妨在书海长廊睡一大觉再说。”
  在我留校任教并调到报社工作那些年中,父亲帮我联系过几个很不错的单位,可惜我当时比较年轻、自负,不想让人觉得我要靠父亲安排去找工作,父亲也没有强求我去那些单位。如今想来,深感辜负了父亲当年的好意和热忱,看到信中他为我一次次联络、找人,不免心中隐隐作痛,悔恨莫及。
  在信中,父亲讲理、说事往往都不吝言辞,但表达思念之情,却总是比较含蓄。早在1985年11月24日,他在和我的一首《览雪》诗中就写道:“目下千山雪,诗间若子归”,盼儿归来的心情跃然纸上。某年的11月19日,他在信中说:“全家都好,勿以为念。春节放假,尽可能早点回来过年。”其实,这时距春节还有两个多月,他就提醒我回家过年,可见父亲的迫切之心。
  有一年,我去上海开会,父亲在2月12日给我回信说:“来信知你去上海,其实从上海回津可走湖南。……希望你在天津过好春节。”当时我没用心去读,现在才感觉父亲是在暗暗埋怨我没有回去过年,可想那年他们多么期待我回去,觉得我应该绕道回家一趟才对。字字句句中,其实都是对我的思念与关切,如今读来,让我依然心头暖热,丝丝入怀,怅惋不已。
  这之后,家中装了电话,后来又有了手机,我们就不再写信了,基本上每周末我都会打个电话回去,跟父母聊聊天。不过,2004年1月4日,父亲又破天荒地给我寄来一封信,信中写道:“寄上《三上卢沟桥》,文中第一次写道‘4岁多的小孙女’,也就是念念第一次上报了。还有8张梅花明信片,很鲜艳,都是送给念念的。春节就快到了,不知你们今年在哪儿过年,能回岳阳当然热闹。”在信件结尾,写完“父、母字”和日期后,父亲意犹未尽,又写了几句儿歌般的话:“小念念,小宝宝,过年了,过年了,真快乐,真快乐!”
  那年,我女儿刚刚5岁多,在老家与他们待过几个月,父母也几次来北京、天津照看过她。可想而知,父亲有多么喜爱她。如今,看到这几句话,我都能想象父亲念出来的声音和他念时的神情。
  杜甫曾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说的是战争期间看到家书的心情。当时光不再、人迹无踪,父亲留下的家书,无疑比万金还要珍贵。翻阅父亲留下的这些书信,体味他当年的教诲和关爱,是对父亲最好的怀念和吊祭。那一行行熟悉的字迹,那一页页发黄的信纸,都会让我感到父亲仍在身边,仍在告诉我如何读书、如何做人、如何处世、如何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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