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倩
这个暑假,很多朋友为《哪吒之魔童降世》贡献了票房,甚至不少人一看再看,关于偏见的论道也是热火朝天。其中,有个叫冰果的六年级小学生,他的感受颇有见地:“最后,敖丙选择陪着哪吒,一起死去。‘你傻吗?白搭上一条命!’‘若是不傻,怎会当你朋友?’为什么要陪我一起死?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哪吒和敖丙之间没有偏见,他们是真正的朋友。”他认为,这是一场自我的战争。可谓一语中的。比起哪吒的“不认命”,更让我感动的是,孩子的视角充满了纯真和爱意,能够看到善恶之外的东西。
现实中,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哪吒那样翻转命运,但是,却能够像打翻牛奶瓶子那样打破偏见。因为所有的偏见都是心灵的跑偏。文学榜单上争议较多的一本书,莫过于《红楼梦》。过去说起薛宝钗,总会觉得她是个有心机、高情商的女子,抢走了黛玉的最爱。但是,今年我重读,完全打破了这种成见。宝玉与黛玉注定结不成因缘,他能够娶的只有宝钗。反过来说,宝钗嫁给的是宗法封建社会,她身上的那把金锁是用来承担家族重担的。书中第35回,贾母第一次公开赞美宝钗,“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都不及宝丫头。”这里已经埋下伏笔。最后宝玉出家,袭人昏厥不起,宝钗表现得相对克制,“宝钗虽是痛哭,他那端庄样儿,一点不走。”这种端庄,指向的是她成熟的内心,也是能够“端”得起应对纷繁人世的能力。
在娘家这边,薛蟠在外闯祸时,夏金桂死缠滥打时,宝钗总能独当一面,成为薛姨妈的主心骨。在贾府那边,黛玉病弱,宝钗派人送去燕窝；香菱学诗,宝钗为她引荐,后如愿进入大观园；邢岫烟生活贫寒,当掉棉衣,宝钗暗中接济,替她赎回；探春管家,兴利除弊,宝钗帮她出招,用朱子理论指导理家,小惠全大体,顾及各方利益,“这园内既有出息,也是分内该沾带些的。”如此见识和境界,出自十五岁的宝钗,不得不叫人生出敬意。后来,大观园被抄,王夫人向宝钗交代,“你还心地明白些,诸事也别说,只管吞着别得罪人,将来这一番家事,都是你的担子。”柳五儿服侍宝玉,王夫人很不放心,又叮嘱道:“我见那孩子眉眼儿上头也不是个很安顿的……如今有你,自然不比先前了。我告诉你,不过留点神儿就是了。”俨然,这是婆婆对儿媳的托付。吃冷香丸、戴金锁的薛宝钗原来是要撑起贾府大业的。当很多人对黛玉病死、晴雯吞金、妙玉被劫、惜春出家、探春远嫁等“春芳尽”而深感痛心时,我突然对宝钗投去无尽的怜悯之情。或许,曹雪芹设置宝钗这个角色,就是用来打破偏见的,让人们看到黛玉病死、抄家落败后的一抹希望——宝玉出家,被一僧一道带走,归彼大荒,他的功名、他的家业,都由宝钗来打理。可见,读懂了宝钗,也就读懂了人生兴替和红楼一梦:当我们阅历足够丰厚,眼界足够宽广,心灵便会翻转到正确的位置,以此远离偏颇的思想和世俗的障碍。
不得不说,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偏见。我刚坐上轮椅那会儿,记得有一回去参加助残文艺晚会,听到有人小声议论,“都是些残疾人,不在家好好呆着,出来多危险啊!”听得我心里一阵寒凉,很想上前争论一番。慢慢地,身边学驾车的残疾人多了起来,开始我也有些顾虑,能行吗?然而,失去一条腿,少了一条胳膊,就失去了出行自由吗?答案是否定的。事实证明,不仅能行,而且很能行。初秋时节,有个朋友组织的轮椅汽车俱乐部正式成立,带领几十名残疾人一起驾车出游,他们说,要游遍全国。从高空俯瞰,那一排排轮椅留下的车辙,成为大地上最美的音符,仿佛传递出滚烫的心声,“我们就是要做出样子让大家看看,我们能行!”他们是用坚强和乐观打通了心灵的“天堑”,战胜了无形的偏见。
出行是一方面,爱情又是另一方面。残障人士有爱情吗?眼睛看不见,腿脚不利索,能过得幸福吗?新闻里的那些爱情故事,只是小概率事件吧?我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质疑。其实,连作家史铁生和陈希米也遇到过。铁生大哥去世后,陈希米写道:他“让那些曾经对他的执着不以为然的人已经闭嘴,那些以为他不识抬举的人终于懂得他究竟要什么样的女人”。他经历过,他赢得了尊重。我更赞同的是他在给残疾人回信中的另一个观点,“我们有爱情的权利,绝不降低爱情的标准,在爱情上我只接受两个分数,要么100分,要么0分。”要么爱,要么不爱,追求爱情的积极态度最关键,这些与健全人毫无二致。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更加懂得珍惜,爱得踏实,在撞得头破血流后依然热爱这荒诞不经的人生。
偏见能够打败一个人,也能够激活一个人。比如哪吒,是魔童还是灵珠,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直没有放弃自我,征战到底。当一个人拥有足够的勇气,做自己的英雄,就没有什么不可战胜。同样,当一个人能经得住胜利,也能经得住失败的打击,做命运的主宰,就不会被任何人左右。最是阅历教化人,活着活着,你会发现,有些偏见早已变成垫脚石,轻轻地越过,没有一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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