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教书人
2019年09月16日  来源:齐鲁晚报
【PDF版】
     □李晓
  这些年的一些同学聚会,我由热衷到淡漠,因为我发现,在岁月的流逝中,如果你还站在原地等待与找回,那真是一件让人失落的事。早年的同学见了面,除了怀旧之后的感叹,很快便陷入尴尬的沉默。彼此都从回忆里抽身而出,面对实实在在的人生,苟且才是真实的,所谓诗与远方大都只是一种麻醉人的念头而已。
  不过,有一些同学,一旦想起他们来,有天凉季节从老柜子里找出旧衣裳披在身上的温暖。
  去年初秋的一天,我在马路上埋头走路,突然抬头,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叫出了声:“呀,老同学,是你啊!”
  这不是我的初中同学何大民吗?我望望他,大民穿着一件灰白色夹克,头发白花花的,白了半个头,像乡下植物上边早晨的霜。我与大民中学毕业后分别,他后来参加高考,考上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在一所乡里中学教书,只知道那个云雾缭绕的地方很偏僻。我前不久还在报上看见消息,说那里有一头野猪窜出来伤人,被几个农民用锄头打死了。
  那天大民要去书店买辅导教材,没让我请客吃饭,说晚上要搭一个熟人运煤的货车回学校去,给我留了电话,邀请我去他的学校看看。分别以后,我突然感到很兴奋,一个人到城里一家卖农家菜的老酒馆里喝了酒,微醺着回了家。打开初中的黑白毕业照,在长满杂草的乡下中学操场上,我看见了十五六岁的大民,他的长头发遮住额头,嘴角上翘,有些骄傲的神情。大民那时值得骄傲,他是班上的学习委员,他父亲是乡里第一个拖拉机手。
  过几天就是教师节了,我决定去看看大民。坐着客车一路颠簸了四个多小时,才到了大民所在的学校。山上的雾气已经很重了,竟有些秋寒的感觉,我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我决定先不打扰大民,一个人在这所简朴的乡下中学走走看看。那些刚放学的乡下学生目光清亮,打量着我这个奇怪的访客。一个男学生走上来问我:“叔,你是教委的吧?”我笑着说:“不是的。”男学生摸摸头,走向了学校食堂。几幢青砖教学楼矗立在山下漫上来的雾气中,我突然感觉,这些年大民也是这模样,若隐若现在我的记忆里。
  我给大民打了电话,信号很差,断断续续中听清了,他正送几个初一的学生回家。在校门口等到大民回来时,天已是漆黑一片。他晃动着手电筒,兴奋地扑过来,一把抱住我说:“老同学呀,这么多年,你是同学中唯一一个来学校看我的人!”大民的一句话,说得我鼻子都酸了。我想起读书时我们之间的承诺:患难与共,有福同享。诺言真是太幼稚了。
  在大民窄小的寝室,他为我煮了腊肉。大民说,这是这里的乡民送给他的。大民说起这里山民的淳朴,说是连续几年,乡民们一到腊月,就抬着一头猪来送给学校的几个老师吃。有几次机会,大民可以进城,或调到离城较近的中学,最后,大民都放弃了。乡民和学生涌到学校来,拉住大民的手不松开:“何老师,你就要走了吗?”他们流着泪,舍不得大民走。就这样,大民在这所学校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二十多年。大民说,他的妻子在离这里二十多公里外的小学教书,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在外地工作。而今,大民也在城里买了房,不过大多数时间是大民的父母在那里居住。
  夜里,我和大民不知疲倦地聊天。他说起这些年也写了不少文字,不过没拿去发表,就留给自己看看。我和大民说起一些同学的情况,大民夸奖我说:“还是你有出息啊,写了那么多文章。”我摇摇头,没对大民说出这样一句话:在寂静的日子里,我也有内心的轰鸣。
  大民说,自从大山通了铁路后,有时深夜火车穿过隧道,他醒来听见火车鸣笛,恍惚间就把自己带到了远方。不过,火车的轰鸣过后,这深山里的宁静校园才是心之所归。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网友为此稿件打分的平均分是:
齐鲁晚报多媒体数字版
按日期查阅
© 版权所有 齐鲁晚报
华光照排公司 提供技术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