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陪在此
2019年09月2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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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荣里

  北方人吃饭,那叫一个讲究,上桌前排座就要你推我让半天。回京后这一段时间,时常被亲友同学呼唤,算是领教了北京人参加宴会的繁琐。也许是我离开北京一年,陌生了酒场规矩,总感觉客套里面充满了虚假。
  做主陪的人,拥有了话语权,吐沫星子乱飞,自然可以威风八面。正像一盘磨的中轴,大家都听主陪的吆喝,主陪喝就喝,主陪笑,大家跟着笑,主陪评论时事,大家也跟着随声迎合,宴会上的主角,永远是主陪,副陪就是察言观色的,倒茶满酒的。主宾不主,副宾不副,满桌以主陪为中心,主宾和副宾,也只有迎合的份儿,堆笑的份儿,随大流说话的份儿。
  以前喝酒,那是真喝,很少观察酒场的千姿百态。自从查出高血压,开始限酒(人有病不能不自觉),这一限酒一不喝,酒桌上的秘密,开始呈现出来,别人酒后的醉态,就是当年自己的丑态。想想自己这一生,喝过多少不该喝的酒,说过多少不该说的话,出过多少自以为妙的洋相?又有几次能在酒后自我反思?
  有一次酒后大梦,清晰记得:双脚悬在空中,在天空中软绵绵地走,大地在身后,楼房在脚下,人在天上飞,醒来,双目看到天花板,身子却沉重地压在炕上,喝醉了的感觉,是神经麻木后的自叛,是超越以往的妄想。
  看酒桌上的主陪,那叫一个威风:嗓音分贝超过平时两倍,眼睛瞪圆足抵牛目炯炯,说话的语调,也满含着少有的威严,酒量好像也超越了平时许多。主陪坐在那里,一时间忘乎所以,总觉脑子比别人灵光,话语比别人流畅,脸蛋也似乎比别人漂亮,劲随酒添,范儿随菜旺。一口酒,三山五岳尽涌来;半口茶,夜半惊魂到南洋。主陪一醉,众客陪醉;主陪骂誓,众客皆怂恿和之。酒桌上的学问,是主陪的学问;酒桌上的规律,犹如社会的规律。有冷静的人,这时冷眼观酒场,赔着十二分的小心,少说话,不代表人家肚子里没有话。每次醉酒回来,我都会呼呼大睡。只有不喝酒回来,回忆起酒桌上每个人的形态,我却会彻夜难眠。
  人不能一生做主陪,只有短暂的酒桌上的恍惚。酒不醉人人自醉,喝酒之时,随大流,无疑就成了主陪的帮凶。酒后狂言者,没有几个知道狂言的危害,只有清醒的限酒、戒酒者,才能冷眼观世界,从别人的醉态中,感受自己的无知。
  主陪真是一个好位置,有了这个位置,人就如电灯接了电,汽车加了油,亮了,晕了,跑起来了。
  病有时是好东西,它能让人清醒,不该做的事情断然不能去做了,好像警笛一样提醒自己;酒就不是好东西,越喝越醉,越醉越喝,醉中有狂词,醉中无乾坤。酒与主陪,可谓强强联合,可谓将遇良材,互相添火,酒酣耳热正当时,狂言大语有谁知?
  北方人的喝酒,有主陪在此,客人的思想要跟着主陪的思想,主陪是个酒鬼,满桌皆醉的可能性就大许多;主陪理性大家就理性,主陪感性大家就感性,举桌之上,莫非主陪;众目所瞩皆为主陪。主陪的风光,是居高临下的风光,从古到今的雅量,穿越酒桌的豪壮。
  我越来越怕喝酒了,却因为年龄越来越老,常被人推到主陪的位置上。北京人有两种邀请人做主陪的可能性,一是年长至尊者,二是掏钱请客者。随着做主陪的机会越来越多,我对年龄越来越诅咒,诅咒的倒不是岁月,诅咒的是这酒桌上的规矩。
  如今,我是越来越挺不起腰杆说“主陪在此”的人了,病不让我喝,清醒时对醉酒者的记忆不允许喝,我知道再好的主陪,也是一时的风光,何况,我是越来越老了,老成了一个躯壳。我越来越怕参加酒场,主陪,那是一个尴尬者不知道自己尴尬的角色,真的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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