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司号员
2019年09月2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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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文枢
 
  司号员在我们的军队中是个值得自豪、令人尊重的职务。你看战斗中的关键时刻,指挥员一声令下“冲”!在高亢凄厉的冲锋号声中,战士们一跃而起,杀声震天地冲向敌人。
  一九五一年春节刚过,营部司号班长老曹来到我们连。我说:“号目来干啥啦?”他说;“营里给你们配个司号员,我把他送来啦。”这时,我才看见他身后跟着个小个子战士,矮墩墩,胖乎乎,红黑的脸皲裂着,嘴唇还暴着皮。棉袄裹着腚,棉裤遮住脚面,背包捆得中规中矩,上面横放着一把黄澄澄、亮晶晶的军号。曹班长说:“郑百灵,来认识一下,这是李文书,以后你就归他管了。”那位小个子抬了下眼皮说:“俺不是归连长、指导员管吗?”曹班长说:“连部那么多人,卫生员、通信员,哪能都归连长直接管,文书是当然的杂务班班长,日常工作生活都归他管。当然,发号施令还是得听连长的。”他耷拉着眼皮,嘴角动了动,嗫嚅着没再说什么。
  开饭的时候,趁着各班值日分菜的功夫,连长向大家介绍了小郑,让他吹几个号牌叫大家熟悉熟悉。他把号拿来,到场边屋山墙边站定,擦了擦号嘴,按连长要求,吹了起床、熄灯、集合三个号牌。连长说:“吹得不错,好好练,其他下次介绍,开饭!”我在旁边听得直摇头,什么呀,呜呜呜,嘟嘟嘟,分不出枣的豆的,还不错呢!”
  以后,他每天除了参加集体活动、吃饭睡觉,就是到村外的小树林里练号。阴天下雨就在屋里用毛巾堵着号喇叭吹。再不然,拿着他那本手抄的武功秘籍似的号谱,哼哼唧唧地吹、背。还别说,经过苦学苦练他吹号的水平大有长进,起码我能听明白那号声的内容了。
  一天,他父亲从老家来看望他。这老爷子的打扮与众不同,戴一顶旧军帽,扎一根半旧军用牛皮带,背着一个很旧的木箱子,带子上拴一条发灰的旧毛巾,不过上面印的“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红字还能认出来。
  老爷子坐下歇了歇,喝了两缸子水就对小郑严厉地拷问起来:“你给领导犟嘴了没有?你给同志们闹不团结了没有?出操上课偷懒了没有?”他都说没有。当问到你给房东干活挑水了没有?他说:“光扫院子没挑过水。”“为什么?”“房东看我个子小,怕掉井里。”老爷子笑了:“也是,在家时也没让挑过水。”
  晚上指导员来看老爷子,直夸小郑学习好工作好,又说小郑十四岁来当兵县里让吗?他说:“虚岁十六不小了。我到人武部好说歹说做通了那帮小子的工作,才让百灵参军。”指导员哈哈大笑:“是软磨硬泡吧!”他不无得意地点了点头。指导员拍了拍他的小木箱子说:“这是您走路时用来坐下歇脚的吧?”他把那宝贝箱子盖掀开,只见这个不大的旧木箱四壁和顶盖上全贴满了奖状。支前的、渡江的、土改的、拥军的,还有立功喜报。“您还有什么人在部队?”“二儿子,在朝鲜,是个连长。”指导员说:“郑大爷您是个大功臣模范呀,您为中国人民的解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住了两天,老爷子要走了。小郑给他五万块钱(旧币):“这是我攒下的津贴费,给俺娘扯个夹袄吧。”他爹沉吟一下收下了。和来时一样背着那个箱子,只不过背带上的毛巾换了,崭新、洁白,“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红字格外显眼。
  不到半年,小郑吹号的水平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吹起床号时,每个人都觉得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吹熄灯号时令人不由得哈欠连天,眼皮打架;尤其是吹冲锋号时那激昂凄厉的号声令人血脉贲张,恨不得飞身跃起,立马刺刀见红。八一建军节时,全团司号员比赛,这个最小的司号员却得了第一,把曹班长乐得比他本人得奖还要高兴。
  过了国庆节,曹班长下连当副排长去了。小郑子到营里补“号目”的缺,不过因资历太浅,只能是“代理班长”。这时我也调离了。
  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五二年夏天,部队大变革,我原来所在这个步兵师连同小郑子一块集体转业成了水利建设师,从此和他们失去了联系,不知道在治淮工地上还有没有司号员的号声。
  那以后,军队的营区、机关大院还有号声,不过那是从广播喇叭传出的。虽然准确、嘹亮,但我总觉得不如郑百灵吹出的号声慰心、鲜活和亲切。别了,最后的司号员,永远的号兵,你走出了历史,却在人们的印象中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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