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高画传》:我们都是挺拔的向日葵
2019年09月24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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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提笔,正是2013年新年伊始。在新年开头的日子里,我总是有些意绪沉沉,有着对逝去岁月的缅怀,对人生新年的向往。掺杂着一些无法言尽的情绪。抬头看我的书柜,透过玻璃的橱窗,我看到了他。他用睥睨的眼神看着我,淡漠,无法排解的忧伤,不动声色的绝望。
  他有着响亮的名字:Van Gogh,凡·高。他响亮的名字来自于那些响亮的作品。《向日葵》,栽在花瓶里的向日葵,热烈喷薄,呈现出令人心弦震荡的灿烂的辉煌。你如果长久地凝视这些画面,你就会觉得内心忽然波涛汹涌。你觉得你需要抓住一些什么,但另外的一些什么却似乎在拼命地将这艳丽的开放夺走,毫不留情地夺走。青春时代,它曾在我的世界里疯狂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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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南方去/到南方去/你的血液里没有情人和春天/红头发的哥哥,喝完苦艾酒/你就开始点这把火吧/烧吧”
  我当然记得这首诗。在凌乱的画室里,晓东挥舞着沾满颜料的双手,在我的面前大声朗诵这首海子的诗歌。我还依稀记得这个留着长头发的艺术青年,同他相比,我多么自行惭愧!我不过是个刚从乡下走进大城市的农村青年,怀揣一颗忐忑不安和过于敏感的心。我木讷,易于羞涩,充满感动,对一些事物布满好奇,但又常常不知所措。晓东的画室,更像一个杂物间。阳光在尘埃下飞舞,飞舞的还有晓东沾满颜料的双手,斜倒在地上的几把椅子,满是颜料斑点的桌子上铺着一张旧报纸,报纸上有几袋小菜:腐竹、芹菜拌花生豆,酱汁猪耳,还有我爱吃的白吉肉夹馍,以及一次性筷子。一些旧画框堆积在角落里,有一些是已经完成或即将完成的作品,我对它们说不出什么样的感觉,很难描述,夸张的男人和女人。女人大多是半老徐娘,她们穿着千篇一律地绣着向日葵的红肚兜,很大幅度地扭动着胯部,胯部又被纱支一样的东西紧密缠绕,像一些什么?像破茧而出的蛹?出来之后等待的又是什么?是展翅飞翔还是跌落尘埃?
  我又一次耽于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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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同晓东相识是在莲湖公园的跳蚤市场上。
  每个周天,我都会骑车去莲湖公园逛一下旧书摊,看到好的书籍,有时是拿钱买,有时是进行交换。摆摊的大多是各大院校的学生。常有同学让我驼着一起去莲湖公园,带男同学我比较不情愿,带女同学就比较自愿。古城的交通规则有规定,自行车不准带人。两个人合骑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车,大街不敢走,只好穿小巷。倒真让我领略了古城的风貌。
  晓东在那给人用炭笔画肖像画,他画得很快,简单几笔就能勾勒出个大概,然后像搽胭脂一样在上面涂涂抹抹。我抱着一摞书经过他面前,他说嘿哥们,歇会儿,我给你画幅画。我喘着气说,没钱了。他说不打紧,拿本书来换。哥们,你先歇会儿。他递给我一个小马扎,我把书摞在地上,坐下来歇气。他开始挑拣我的那些书,从中翻出一本《八十年代诗选》。他说就这本了。我说我不换,我也不画画。他笑了,他的手翻动着诗集,嘴上说,哥们,这本书我读完还给你,画算我送你了。我掂量了一下,这个交易还算不赖,我说啥时还书?他说下周天。然后我便让他来画我。说实话那幅画画得不错,把我那时忧郁的气质传神地表达出来。我们没有等到下周,当天晚上我俩就勾肩搭背厮混在一起,一起去南稍门吃葫芦头泡馍。看着翻滚的肥肠,我俩意气相投,掰着馍,佐以糖蒜,嘴上吧唧个不停,吃相不雅,那端庄高雅坐一边的女同学不停地用高跟鞋踩我的脚。
  直至灯火阑珊,佳人哈欠连天,我们才拱手告别,大有古人逸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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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路有个“夜未央”舞厅。舞厅分下午场和晚上场,下午场的票价便宜些,晚上场的稍贵。男性入场需门票,女性入场不需门票,那里跳舞的人奇多,能用耳鬓厮磨、摩肩接踵的词来形容。
  晓东也去“夜未央”舞厅,不是为跳舞,而是去画画。他兜里揣着个速写本,画舞池里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有时他也下场,晓东的舞跳得不错,很多女舞伴都喜欢他。晓东画了好几本子的速写。
  时间久了,大家相熟。晓东就跟女舞伴提出做画室模特的事,女舞伴们大都欣然前往,她们被晓东的才华深深地吸引。有几个去了,才知道要半裸,穿那件绣着向日葵的红肚兜,有人便满面羞红忿然而去,也有落落大方的,唇红齿白端庄秀丽地坐下。
  晓东画画很辛苦,他有着大的艺术梦想。他说要将舞厅写实系列报名参加全国先锋艺术大展,他为此耗费心血。那些时日,晓东瘦得厉害,双腮颧骨高凸,眼睛因为睡眠不足充满红血丝,但他踌躇满志。
  “夜未央”舞厅在一次派出所的整治活动中出事,说这是个黑着灯的黄舞厅,有人招出了晓东,说去他画室做裸体模特的事。相关部门便将晓东揪了出来,几个月后,晓东被判劳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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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期间还发生过一些故事,有过一些彷徨的心情,我的日记里有三言两语的记载。
1992年11月2日 星期一
  雪在窗外悄声独落/我在屋里等待一个迟到的人/知道她不会来/来的只是一场又一场的消息/关于天气预报,关于/施拉普纳执教中国队/烛光的蓝映在雪中/一些东西滑落我的双颊/在缤纷的白天世界/我活得像钢一样强/暗夜里/我的身前有两只杯子/一只是空的/一只沏满爱的绿茶/我多希望/你来,哪怕只看一眼/哪怕端起那杯茶/只嘬一口/也能暖暖你的嘴唇/暖暖你冰凉的心。
1992年11月20日 星期五
  心情极坏!
  路遥走了!在三天前的那个日子,1992年11月17日上午8点20分。
  一颗璀璨的星从中国文学天空陨落了。他的《人生》,他的《平凡的世界》给我们这一代的中国年轻人带来了告别凄惶灵魂的勇气和迈向前进的坚定力量。他的一生,短促,深邃,如此平凡却又如此灿烂!
  我在一处冷饮摊前停下,买了一瓶雪菲利,就听耳边哼哼唧唧地响起一阵清唱的秦腔,像是唱《寒窑》中的王三姐等相公寒窑中苦守了十八载。我扭过头去,见离我十几米远有个半裸上身的疯女人,卧伏在地,字正腔圆地唱。很多人在笑,我喝完最后一口雪菲利,急匆匆地离开。
1993年7月25日 星期日
  我走出了城市,来到了郊外。在一处铁路轨道旁,我看见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田。
  它们开放着,大朵大朵的花盘,真是金黄灿烂啊。它们挺拔着,昂着自己的头颅,吮吸着希望的阳光。它们也低过头,但从来不曾改变什么。
  我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后来就慢慢地蹲下了身子。我痛,我想晓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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