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有钵雨花石
2019年10月0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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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葆元

  案上放着一钵雨花石,椭圆形的石头泡在清水里,便晶莹剔透,五彩斑斓。北方的朋友不识此物,看到后问我,这是什么?我告诉他:雨花石。是从南京带回来的。
  何谓雨花石?传说南朝梁武帝时期高僧云光法师在金陵石子岗设坛讲经,讲到精彩处,天降雨花,落地后化成璀璨的石子,便被命名为雨花石。北宋大观年间吏部侍郎卢襄根据传说把这里命名为雨花台。雨花台位于中华门外,虽然只有百米之高,却是吴越揽胜之地,登高临江,极目千里,历史的帆樯一代代从眼前驶过,就有千古过往之慨。台上有“江南第二泉”,让来自泉城的我惊喜不已,有泉的地方是出思想的地方,地灵人杰。然而这里曾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刑场,十万共产党人在此就义,雨花台上不独有雨花,还有鲜血凝成的血花。
  四十年前我到南京开会,抽空瞻仰雨花台。那里耸起一组石雕,九位临刑前的志士,有的眼睛瞭望着前方,有的冷峻地盯住对面的枪口,有的还是豆蔻年华的少女,紧紧地依偎在一位叔辈的身边,看着让人动容。那是一群璀璨生命最后一刻的定格,艺术家把灵魂赋予岩石,凝固在历史的岁月中,每时每刻都与活着的人对话。我曾坐在石雕的对面处与那些烈士对视,穿过他们的眼睛洞悉他们的心灵,读懂了肉体固化成花岗岩的历程。这个历程叫坚强!
  周恩来总理就很喜欢雨花石。1946年5月他率领中共代表团深入龙潭虎穴与国民党谈判,同董必武、廖承志、邓颖超住进梅园新村,他的桌子上就摆放了一盘雨花石。周总理寄予雨花石的情感太深,是怀念逝去的战友,还是从这些石头上瞩望到这块土地的璀璨?直到1947年3月中共代表团撤离,周总理在这里住了十个月,雨花石见证了他为中国和平解放殚精竭虑的忧思。
  拜谒梅园新村,在总理当年的办公室见到那盘彩石。我久久地注视着,那石圆润而不圆滑。圆润与圆滑的区别就在于对原则的坚守。一块石头,不管它多么美丽,如果棱角分明即容易碎裂,磨掉棱角,让它圆润起来,不失美丽又不失硬度,这就是雨花石精神。梅园新村的雨花石肯定不是玩赏之物,也不是居室的陈列,它有价,那是历史的价值。它也有艺术感,那就是中国共产党在近现代史上的领导艺术。
  徐悲鸿先生也喜欢雨花石。1931年他在南京傅后岗买下两亩荒地,盖起一座二层小楼,因九一八事变,他为小楼取名“危巢”。创作之余,他收集了很多雨花石。大凡画家,讲求师传统、师造化。雨花石造化神奇,在方寸之上千姿百态,置于雅室怡神养性,当然是画家的爱物。可惜在他颠沛流离的人生旅途中藏石多有失散,尽管他以后又努力搜求,终不如以前的藏品好。
  就是在拜谒梅园新村以后,我在雨花台上买下了这一钵雨花石。那时卖雨花石的摊位鳞次栉比,挑彩石一不小心就挑花了眼,放眼看去,哪块都好。拿到手里仔细端详,哪块都有瑕疵。雨花石精品是从万千砾石中挑出来的,托在掌上就是一块石卵,默默无闻;如果把它放置到水盆中,立刻如花般绽放,有的像一抹霞,有的似一轮月,有的如满天星。一石一世界,雨花石上凝聚了太多人类的语言。摊位上也有不放置水中亦剔透晶莹的石头,我却不喜欢。那种石头经过人工抛光,打磨出通体光滑。犹如人的美容。美是美了,却失去本色,把一切缺陷都掩盖起来,把所有美丽的东西都放大开来,十全十美其实缺失了真美。我挑的是水中的石头。水是雨花石的机遇,在一个机遇里它散发出内在的美,而平时它沉默着,不用炫耀引人注目,不用华彩夺人眼球,它来自洪荒,生自天然,去雕饰,无夸耀,不张扬,却有一个坚强的内核。这才是雨花石之美!
  我把买回的雨花石盛放在一盏透明的玻璃钵中,在几案放了五十多年。放几天,钵中的水就会蒸发掉,就要加入新水,养石如养花。在养石的岁月中我读出了它的履历,这些优美的石头产生于距今1200万年至300万年的地质时代,于是我收藏了一段地质岁月的标本。它原来也是棱角分明的石块,奔腾的流水不断冲刷着它、滚动着它,在滚动的冲撞中把它打磨成椭圆形,它不再有棱角冲撞的戾气,代之以圆的温和与俭让,才登明堂入雅室,伴诗书陪琴音,可是有一点,无论外界怎么变,它周身永远是坚硬的,不失其魂,不堕其志。我想它的一生可用两个字来概括:磨砺!人生如石,不是所有的人生都是有硬度的,硬度也不在于它是否锐利,有的石摔在山崖就会粉碎,有的石在火焰中就会变成齑粉,只有雨花石,从岩浆中淬出,在长河里洗礼,经受着严酷的造化,失去了棱角,变得丰满可人,外圆内刚,纹理的语言告诉你它里里外外都是一个样子。那个盛着雨花石的钵里实际就盛着一句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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