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苹果与母亲
2019年10月3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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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绪丽
  什么可以不老?妙人,越老越有味道。像老中医,把准了生活这脉;像老戏子,一张嘴,调就极妙;像老汤,熬了一辈子,隔着很远,依旧能够闻到它的浓香。
  这个季节,属于暑热的喧腾还没有完全散尽,秋末袭骨的霜寒也还没有来到,整个大地风骨里还浸着一份温润与美丽。
  记得刚入九月的时候,我打电话回家,母亲说,“下周我去你那儿帮忙看两天孩子吧。”我一愣,恍然想起,奶奶轮到我父母家伺候的八月已经过去,这个月,奶奶住到了我姑姑家。我有些欣喜,“妈妈,上来多住些日子吧。”母亲有些为难,“照着节气,秋分前后要刨花生,最多只能住到刨花生。”我一听,心陡然凉了半截,“怎么才一周呀?”母亲更加为难,“过了秋分,刨完花生就开始种麦子,接下来摘苹果袋、摘苹果、掰苞米,秋收就算搭上头了。等忙活完,怎么也得两个月。”地里的农活都是不等人的,我心疼我的父母亲。可是,与土地打交道,我又是打心底里惧得要死。一想起在地里佝偻着腰身的母亲,我也开始心软。
  最近我的新房装修已近尾期,在其他家具进去之前,要将新房做一次彻底的卫生大扫除。母亲过来住的时候,白天我上班,下班后,母亲帮我喂饱孩子,还要跟我一起去新房帮忙打扫。那一晚,母亲用抹布擦完一个屋的柜子,又要擦下一个,我瞅了瞅窗户外面漆黑的夜色,直了直酸疼的腰身,对母亲说道,“咱们回去洗洗睡吧。”母亲不依,“这才干了多大点活计就回去,要不你先回去,我再收拾会儿。”我急了,“这活也不是非得三天两日就要干完。”母亲见我有点累,只得依了我。
  新房离我的旧房子不远,出来时我们没有开车。夜清凉如水,我拖着疲惫的身子,一头扎进去,头脑瞬间清醒不少。
  我揽着母亲的胳膊,贪婪地吸取着从母亲胳膊上传来的温暖。我放低声音跟母亲解释,“新房子面积大,打扫一遍,请家政也得不少钱,我寻思慢慢收拾,权当省钱。”
  母亲却叹了口气,说,“这些天,又是日头又是风,地里的花生也好长果,说不定哪天就要提前回去刨花生了。我多擦几个柜子,你也可以少干一些啊……”
  我懂母亲的心疼,顾不得鼻头的酸意,我道出心里的担心,“听说今年陕西的苹果大丰收,咱们本地的一些苹果贩子都跑去了那里,估计咱们这儿的苹果又卖不上价了。”我长呼一口气,继续说道,“咱们的苹果要是卖不上价,你跟俺爸记着少上火,苹果的行情由不得咱。”
  前两天读到的一篇文章,说“苹果卖得贱,果农伤心;苹果卖得贵,果农更伤心。卖得便宜了,是苹果大丰收,产量高;卖得贵了,则是摊上了天干、冰雹等天灾导致了减产,总之悲催的都是果农。”我记得读完这则文章后,一连许多天心头都跟压了一块石头一样,觉得一团浊气在胸,急需呼之快之。我永远记得那一年,摘苹果袋的时候,父亲还一脸喜滋滋地告诉我,今年苹果个儿大还没有毛病(指一些红斑点之类),看样子摊上好年头了。
  没想到,就在那一年,父亲与母亲开着手扶车拉着满满一车苹果,凌晨三四点披霜戴月跑出一百多里地去卖苹果,转了数不清的收苹果摊点,到了晚上8点多还拉回来半车苹果。怕我担心,母亲不肯跟我说实话。我也是后来才知,那些苹果摊点不仅把苹果单价压得很低,而且还选果特别严格,一整车苹果他们选出大半不合格的、有斑点的苹果。他们把这些苹果价压得更低,甚至才一毛两毛。果农要想卖苹果,不仅要把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也得留下,他们不允许果农把他们认为不合格的拉走,否则一个苹果也不收。一车苹果算下来也只能卖两百元左右。我气急地问父亲,“他们这不是强买强卖吗?”父亲摇摇头,只是吐出一句,“没法子呀!”再说不出其他。
  我看似在轻声劝着母亲,更多是在恼自己的没本事,害父母这般年纪了在地里劳作,还得出去受那份气。
  我们沿着路边石,将点缀着霓虹灯的夜色披在身上。母亲像是读懂了我的心事,她轻轻拍拍我的手,安慰道,“别想这些了,苹果树也好,地里的庄稼也罢,我们都是尽着本分去伺候,至于收成,咱们说了都不算,只能听天由命。倒是你们,凡事都要往宽处想,尽自个儿的努力,余下的,只有安然接受。”
  如果我们把秋天看做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风骨沧桑,色彩饱满,那么这清秋便是最美好的开始。
  记得有文章这样写道,“什么可以不老?妙人,越老越有味道。像老中医,把准了生活这脉;像老戏子,一张嘴,调就极妙;像老汤,熬了一辈子,隔着很远,依旧能够闻到它的浓香。”之前我读这段话时,对这“妙人”,还不甚完全理解。可是,在那个清凉的夜里,我忽然恍悟,踏破铁鞋无觅处,身边妙人就有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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