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中飘来小时候的年味
2020年01月2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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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志杰
  雪已去得无踪无影,那喷香的煮肉味却一直在寒冷的夜里四处飘荡,它在用嵌在心的深处的香味,唤回少时的美好与幸福。不舍得把窗户关上,任风迎面而袭,风越大,飘来的香味越浓,这是小时候的年味,与眼泪一起飘荡在茫茫夜空。
  夜深,看见窗外飘起了久违的雪花,便打开窗户,闻雪的味道。雪是没有味道的,我却愿意在飞雪的夜里凝望茫茫天空,寻找我熟悉的那颗飘舞的雪花——或许那是我的童年、我的至亲至爱,或是与我一起长大的伙伴。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我们重逢,拉着手回到曾经在一起的日子……泪水,轻柔地来到我的脸颊,像是在悄悄地告诉我,雪已经飞走了,那颗与你相识的雪花融化在了风吹过的城市里,等待着你每天每日急匆匆的脚步从她的身边走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关上窗户,又有些许不舍,便再打开。忽然,一股香气从空中飘来,啊,我闻到了喷香的煮肉味。这是小时候过年的味道,只有在飘雪的夜里才会有的那种香味,这煮肉的香与融在地上的雪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至美的过年图景。
  小年是过年前最忙的一天,上午母亲就会吆喝着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打扫卫生,最大的清扫工程是扫屋。过去那种老式的屋子,一般都没有棚顶,而且都是土墙,透风撒气,一年到头就是小年打扫一次,那个灰尘啊,真的是扫也扫不清,就是把浮皮的土胡噜下来。这个又苦又累又脏的活基本都是哥哥干,只见他用一块布把头包起来,露着两眼,站在架起的梯子上三下五除二地胡噜几下,迅速报捷。下午母亲就会和哥姐一起把父亲买来过年的肉仔细地收拾。然后,大锅煮肉。烧火是一件不好掌握的技术活儿,在大火烧开锅之后,既要保持锅灶的火不大不小、不温不火,还要让锅里的肉始终保持咕嘟咕嘟的沸腾状。均匀地添柴是关键,母亲都是把这个细活交给一丝不苟的姐姐完成。她的脑海里像有一个定时的钟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料理一番锅灶里的火,使之不紧不慢地燃烧着……
  在这个漫长的等待过程当中,小年的晚上,母亲还要做几件让我期待不已的大事。首先是要烙一个焦黄的葱花油饼。在靠玉米窝头充饥的日子里,偶尔吃一顿白面馒头或水饺、面条,那就是人生一大幸福。葱花油饼则是白面和豆油、葱花的最佳组合,一年期盼一次,只有小年的晚上才能吃上。至于为什么要在小年的晚上烙油饼给孩子们吃,母亲没说,应该是一种寓意,葱花或是聪明的意思,金黄色的油饼代表了前程似锦。当然,这是我猜的。吃完了油饼,母亲就会去炒花生。那时候的花生很金贵,生产队里每家分点,大概也就两三斤,父亲再托人买几斤,平时舍不得吃,待过年的时候炒来添一些喜庆的气氛,也解解孩子们的馋。炒花生不是谁都可以操作得了的,也是一个不急不躁、考验耐性的活儿,急性子的人通常会把花生炒煳。母亲先生火,把锅底烧热,把细颗粒的沙子放到锅里,用铲子翻几次后,使沙子微微发热,再把花生放进去。用沙子炒花生就是为了不让花生直接与铁锅接触,这样可以保持花生外观的洁净,看上去像刚刚从土里拔出的新花生,而花生仁却已经烤熟,嫩红的皮将白仁完整地包裹其中,稍微搓一下,红皮脱落,白仁酥脆,不小心掉到地上就会崩成碎块。如同煮肉需要文火,炒花生也是要文火慢翻。这个活还是由姐姐操作,需要她一心二用,一会儿烧一下煮肉的锅灶,一会儿用铁铲翻一下大锅里的花生,很是忙活。
  炒好的花生倒在地上晾一会儿,母亲用簸箕收到一起,端到炕上。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盼了一年,早就盼着小年的这个晚上了。母亲拿一个吃饭的碗,开始分花生,先是一碗一碗地分好,从小到大,我们兄弟姐妹依次挑选。轮到我了,这碗看着那碗多,一会儿看着哥跟前的那碗多,一会儿看着姐边上那碗多,哥哥姐姐趁机逗我,这碗多?那碗多?很折磨人。在确定了自己的那碗之后,把它装进早已做好的布袋里,这是一个用旧手绢一针一线缝起来的小袋子,我的布袋都是姐姐帮着缝。今年的花生吃完了,把布袋洗干净收好等着来年再用。熟花生是不舍得马上吃的,要储藏起来,存放的地点是热乎乎的炕头上,这样能避免花生受潮。想吃的时候就把袋子打开,挑一枚个头最小的拿出来,轻轻地剥掉外壳,把花生仁的皮搓下,放到嘴里一口吃掉,然后用牙尖一点一点咬着花生仁,细嚼慢咽,一种非常滋润的享受,这样仔仔细细地吃一个正月。哥哥一般存放不了多长时间,经常是第一个把花生吃完;姐姐不舍得吃,常常是我们的没有了,她才吃了几个;我呢,不舍得吃自己的,却常常去偷拿姐姐和母亲藏着招待客人的,实际就是仗着自己年龄小耍赖。其实炒熟的花生不宜存放时间过久,即便放在热乎乎的炕头上,过了正月十五也就开始出现味道退化现象。那时候总是后悔没像哥哥一样早把花生吃完,发誓下年一定早吃。可第二年,还是装到袋子里,一直放到开始变味。想想这也是一种过年的味道。
  母亲分完花生,大锅里煮的肉开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甚至飘到邻居家。第二天小伙伴们见了就问,你们家煮肉了?怎么那么香啊!刚刚还睡意很足,只是坚持着等待,待闻到了煮肉的香味,睡意全无,不时地爬起来到锅灶前看看肉熟了没。这是一种幸福的等待,也是一个非常折磨人的过程,口水一遍一遍被喷香的肉味拉到嘴边,又被漫漫长夜无情地抹去。每当母亲拿着筷子去检查肉的煮熟程度的时候,我就跟着过去,心里想的就是母亲说一声:嗯,熟了。当母亲一次次说再煮会儿,我的失望也一次一次写在脸上,恨不得抓起半生不熟的肉咬上一大口。
  天色渐晚,母亲催着孩子们上炕睡觉,等煮熟了肉再叫醒我们。可是等到那个时候,我已进入梦乡,喷香的煮肉味道已经无法抵御浓浓的睡意,只能在梦中美美地吃肉喝汤,露出幸福的笑容。坐在炕头的哥姐和母亲发出会心的笑声,还故意把放了葱花的肉汤碗放到我的枕头边,让睡梦中的我闻一闻喷香的肉汤味……
  雪已去得无踪无影,那喷香的煮肉味却一直在寒冷的夜里四处飘荡,它在用嵌在心的深处的香味,唤回少时的美好与幸福。不舍得把窗户关上,任风迎面而袭,风越大,飘来的香味越浓,这是小时候的年味,与眼泪一起飘荡在茫茫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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