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画里滋味长
2020年03月1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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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原 

  至今我还记得最初看汪曾祺的一幅国画时的激动,忍不住拍案叫绝:画面上八只鸡雏围拢聚会,神态各异,充满情趣。其实,这样一幅鸡雏图,并没有多少可圈可点之处,何况也谈不上多少笔墨工夫,但画上加了一个醒目的标题:“人民代表大会”,再加上两行落款“一九八八年十月汪曾祺摄制”,这幅画顿时不同凡响,成了独具特色的文人画。
  汪曾祺自然以他的小说散文名世,但熟悉他的朋友知道,他写文章的兴致远不及写字画画,他自己也说,四十岁时曾想彻底离开写作,从头学画,但终了他也没当成画家,近六十岁时还是以他的《受戒》《大淖记事》等短篇小说赢得了声誉和读者。即便在他小说“大器晚成”的旺盛期,他最钟情的还是写字画画,这也反映了他的文人性情。朱伟的散文集《有关品质》(作家出版社2005年版)中有一篇《性情第一》,谈论的就是汪曾祺的性情,说汪曾祺并不是常人所说的那种超脱,但让人感动的是他一生都在自己的性情之中,是一个凡事只凭兴趣的性情中人。
  写字画画,对于汪曾祺纯粹是遣兴自娱,用他自己的话说,比起写文章,更能直抒胸怀,也更快乐。亦如他自己的诗句:“年年岁岁一床书,弄笔晴窗且自娱。”就像说自己永远是一个小品作家,汪曾祺其实对自己的文章有着自谦里的自信,与鸿篇巨制相比,他的小说散文只是一些“边角料”,但在这些清淡的短小篇什里,有他的激情和念想在。对于自己的书画,汪曾祺自谦中更带着清醒:有人撺掇他举办个人的书画展,他笑笑说,他的画作为一个作家的画还看得过去,要跻身画家行列,是会令画师齿冷的。不过,看汪曾祺画的人,大多更是欣赏他的小说散文的人,不会用“画师”的眼光来打量他的文人画。其实,现在有好多“画师”在画“文人画”,实在是糟蹋了传统意义上的文人画,像汪曾祺这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人画。
  汪曾祺写作之外沉醉于书画虽是遣兴自娱,但也颇为自负:自言他的画与小说散文一样,不今不古,不中不西。对书法汪曾祺也有着自己的标准,他写过一篇《字的灾难》,对北京街头上的招牌字品评了一番,尤其对流行一时的刘炳森的隶书大字招牌更是不以为然,再如他说启功的字书生气重,放得太大,易显得单薄,这些见解也显出了他的眼光。对自己的字。汪曾祺也颇夫子自道,譬如他曾在大理写过一副对联:苍山负雪,洱海流云。他自我欣赏说:“字大径尺,体兼隶篆,因喝了一点酒,字写得飞扬霸悍,亦是快事。”而另一副在武夷山写的“四围山色临窗秀,一夜溪声入梦清”,他更是得意地说:“字颇清秀,似明朝人书。”这也见出了汪曾祺文人性情的洒脱和可爱。
  汪曾祺七十岁时曾写过一篇“书怀”,说以他的身体再对付十年问题不大,计划再出一本散文集,一本短篇小说集,把《聊斋新义》写完,再就是把酝酿已久的长篇历史小说《汉武帝》写出来。事与愿违,结果还没到八年就突然发病归了道山。
  在《汪曾祺自述》一书里有一张照片:汪先生正伏案挥毫,注明“1997年5月11日(去世前五日,发病当天上午)为来访者写字”。也就是说,汪先生最后是“倒”在自己的性情里,并不痛苦。他《七十书怀》里的愿望,一本散文和一本短篇小说姑且不谈,他的《聊斋新义》和《汉武帝》都没有了下文,不过有多种版本的《汪曾祺作品集》留了下来,尤其是在他身后,很快就出版了《汪曾祺全集》。在2019年1月,人民文学出版社经过八年的编订推出了十二卷本的新版《汪曾祺全集》:囊括汪曾祺一生所著所写文字的总集,收入迄今为止发现的汪曾祺全部文学作品以及书信、题跋等日常文书。
  但是,还有一个心愿在汪曾祺的“七十书怀”里没说,这就是他其实很想出一本书画集——汪曾祺去世后,他的女儿汪朝遇到了徐城北,徐城北告诉她说汪先生生前很希望出版自己的书画集。这提醒了汪曾祺的儿女们,他们把父亲多年积存的画稿翻出来整理,也才明白了他们失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于是,便有了《文与画》(山东画报出版社2005年版),虽不能算正规意义上的书画集,但亦文亦画,也符合汪曾祺的特点。
  在《文与画》出版之后,汪曾祺儿女们写的回忆父亲的书里,还有另外编选的汪曾祺的书里,都有许多汪曾祺的文人书画作品,虽然汪曾祺没有专门的画集正式出版,但这些插在书里的插图,也大体上反映了汪曾祺的书画造诣。不过,在2016年8月,故宫出版社正式出版了一部印制装帧都精美厚重的《汪曾祺书画》画册,算是圆了汪曾祺生前希望出版一部自己的书画集的念想。
  2020年3月5日,是汪曾祺百年诞辰纪念日,尽管汪曾祺生前给自己过生日都是过农历的正月十五。为纪念汪曾祺百年,各种汪曾祺的图书相继问世,譬如梁由之编选的《百年曾祺》等。但在多种汪曾祺的新书里,有两种例外:其一是《聊斋新义》,其二是《汪曾祺书画小品》。关于《聊斋新义》在这里先不多说,只说第一次结集出版的《汪曾祺书画小品》(文津出版社2020年版):收录了汪曾祺此前从未公开出版的书画作品。
  梁由之介绍说:在相关汪曾祺的图书中,《汪曾祺书画小品》是全新的品种,2018年初秋,他去北京与汪家三兄妹等友朋餐叙,汪曾祺的子女汪朗等知会了一个好消息:无意中,翻出了老头儿一大捆几乎不为人知的字画。原来汪老去世后,福州会馆前街寓所,一如既往,保持原样。此前不久,他们打算将遗物捐给故乡高邮的汪曾祺文学馆,过去清理收拾。末了,发现一大卷纸,不知何物。打开一看,原来是汪老的一批字画……遂有此书。
  看汪曾祺的画,必须结合他的题跋来欣赏,这样往往在会心一笑里享受文人画的乐趣,譬如:画面上一花一鸟相对,汪曾祺题曰:“八大白阳相视笑”。
  再如画枝条上的紫薇花,题曰:“紫薇花对紫薇郎。此画殊无章法,紫薇本无章法。一九八八年四月,曾祺无纸作画。”还有一幅是画了一石一鸟:“野鸽张家口谓之鸬鸬。我在张家口劳动四个年头,今离口外亦三十年矣。一九九二年三月。”还有“如酥小雨无私意,秋在穷家小院中”、“翠凤毛翎扎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一九九六年春残画扫花”等等,皆体现了文人画的妙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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