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娟: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成员,威海文登区作协理事。作品散见《草原》《幸福》《时代文学》《山东文学》《中国诗赋》《齐鲁诗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故事会》《诗词艺苑》《山东青年作家》《中国电视报》《威海日报》《威海晚报》《中国民族报》《齐鲁文学作品年展2016》《德州晚报》《临汾日报》等杂志报刊,2013年文登日报社联合组织开展了“仁孝文登”主题征文中获二等奖；2015年威海文登区委宣传部、区文广新局、文登日报社、文登广播电视台联合开展原创诗歌征集中获一等奖。
初冬的朝阳透过窗帘洒进来,照得满屋生辉。他伸了个懒腰,躺在仍有余温的火炕上环视着,屋里的每一件器物仿佛都在朝着他笑。上足了弦的老钟走得清脆响；印着“农业学大寨”字样的镜子格外逞亮；贴满山水挂历画的墙看起来也是那么亲切那么顺眼,就连窗外落了一层霜的红瓦也泛着喜悦的光……,由内而外的愉悦在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跳跃。
他一边怪自己怎么养成睡懒觉的毛病,一边匆匆地起身穿衣。他得赶紧起来把院门打开。昨晚回到村里时,在村路口遇到了发小老张,说是今天要过来找他玩。他要备上好茶好酒,迎接老张,还要再打几个电话让他的那些老友们都过来。
借着回家窖白菜之名,他在跟儿女们打了招呼后,回到了自己的家,临行前女儿送他坐上回乡的大客车,一再叮嘱他:“白菜窖完赶紧回来哈,回家注意保暖别感冒了。”
近八十岁的他,去年秋天在忙地里的农活时,不小心崴了脚住进了医院,儿女们这个时候是真正地意识到了:他年纪大了,独自一人在家,身边是该有人照顾了。出院后,儿女们不顾他的反对,硬是在城里给他买了房,装了修,今年夏天便把家给布置好了。房子布置好之后,儿女们开始动员他搬到城里,他嘴里答应,可迟迟不见有行动。他留恋他的老屋,屋里的每一件器物甚至是空气,都是他的牵绊,都有他不愿离开的理由。儿女们开始催他住进城里了,他总是借着孙子、外甥都在读高中,儿女们是最忙最累的时候一拖再拖。
其实,城市于他可以说是青年时期的一个向往、一个梦。十六岁那年,他报名参军被部队选上了,因为他是家里的老大、是顶梁柱,母亲的一句“你是要你的妈,还是要去当兵?”的两难选择,彻底浇灭了他当兵的念头。父亲早逝,他扛起了家庭的重任,努力把他的四个兄弟姐妹都送离了农村,到城市里去工作生活。而他自己则因为错失了那次当兵的机会,只能扎根村里,结婚生子。但他对城市的向往与憧憬却始终没变,他告诉儿女们一定要好好读书,离开农村到城市里生活。儿女们懂事听话,如他所愿地都在城市里安了家。
屋檐水点点滴,好的家风是能够耳濡目染的,多年来,他的城市情结一直深藏在儿女的心里,孝顺的儿子儿媳知恩反哺,把自己在城里的婚房写在了老人的户头上,让他老两口有机会脱离农村户口,并且他也因此获得花五万元买一份养老保险的机会。
儿女们都成家立业了,他老两口的日子也一天天地变好,他开始筹划着存一些钱,过些年也到城里去买房,跟儿女们住得近些,等他们老两口年龄大了儿女们照顾起来方便。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老伴的一场重病花掉了老两口所有的积蓄,到最后是人财两空。对城市的向往,随着老伴的离世也灰飞湮灭,儿女们请他住到自己的小家庭里,他死活不同意；劝他再找个老伴,他找出各种理由拒绝。老伴走后的几年,他慢慢地习惯了在老屋里守候儿女们回家看望自己,习惯了在老屋里回忆曾经的风雨人生。儿孙们一回家,老屋里便有了欢笑,快乐都能把老屋挤得吱吱作响,这个时候他是最快乐的；儿孙们临行前,他总是把自己种的土产品塞满儿女们的大包小包,尽量做到与老伴在世时一样的境况……。就是在这长长的牵挂里,在这无私地付出中,在这长期孤独之后短暂的天伦之乐里,他开始喜欢上这种状态,也变得越来越不愿离开他的“老窝”了。
刚一入冬,在儿女们的一再劝说、并且答应他城里乡下两头住的情况下,他同意搬到城里了。搬家那天,他执意要带上一盆花,说是那盆花是老伴生前最喜欢的,他带上的或许是老伴留下的一个念想。可能是心情不好,也可能是暖气房住着不适应,进城的当天他胸口一直发闷,女儿让他躺在铺得整整齐齐的床上休息一会,在儿女们收拾屋子时他偷偷地抹起了眼泪。女儿把窗户打开,刮进来初冬的些许新鲜空气,他才慢慢地好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儿女都尽量抽时间来陪他,怕他刚刚搬到城里住会感到孤独。他内心里是感动的,嘴上却不停地念叨:城里的一切都要花钱,城里没有村里的那些熟悉的朋友,城里没有暖和的热炕头……
“小雪”的节气如约而至,他回到了他的老屋,他的那些老友也纷纷地赶来与他一聚。老友们欢聚少不了小酌一杯,满面红光的他借着酒劲在老友们面前一直夸赞儿女们孝顺,其它的几位老友也不住地称赞自家的儿孙有才能有出息。几位老人无拘束的暖笑,融化了窗外那满地的霜,成为滋润大地的一脉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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