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曰春
下费格庄人几乎个个杠精附体,费卫峰自诩“杠子头”,不过他从不朝村民甩脸色,说是不能伤了父老乡亲的积极性。
这积极性就是纵容抬杠?这回倒好,费老三闹得鸡飞狗跳。戴鹏程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老费啊老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单看你如何收场。
戴鹏程领教过费老三的厉害。
前些年镇政府为系列土特产注册了“王根儿红”商标,之后每年都举办“金剪王大赛”,目标是提升拳头产品苹果的品质。戴鹏程爱动脑子,说这商标过于突兀,难以激起公众的消费欲望,不符合市场规律。
今年春上,果树专家进村传授剪枝经验,费老三带头找茬儿,非要跟人家辩个子丑寅卯。作为包村干部,戴鹏程维护会场秩序。许是关于商标的那番说辞传到了乡亲们耳朵里,费老三笑话他竟敢在伙计们面前指手画脚。
彼时,戴鹏程向老费投去求助的目光,对方视而不见。事后戴鹏程怨气冲天,费卫峰一脸坏笑,并不言语。没料想费老三在比赛中一举夺魁,在村里更是以功臣自居。
费老三吵吵累了,抓起办公桌上的半盒烟,骂骂咧咧地走了。戴鹏程忍不住又琢磨,费卫峰不吸烟,干吗兜里总揣着烟呢?
到村里工作一年多了,戴鹏程已然晓得乡亲们的不易:清明过后要授粉,“五一”前后得疏果,5月底开始套袋,这营生耗时一个多月……他观察到一个细节,村里人多是罗圈腿,那是常年爬树留下的“后遗症”。
乡亲们像侍奉贵人般呵护着果树,人勤树不懒,又是个丰收年。费卫峰想让伙计们在霜降后摘袋,那种苹果叫黄金果,能卖上好价钱。
以费老三为代表的乡亲们不肯让步。黄金果生长周期长、糖分高,万一滞销,老乡们全年的汗水将付诸东流。
费卫峰自信满满,说没有万一,只有一万,那可是拿过金牌的苹果。
没错,“王根儿红”连续五年蝉联中国好苹果大赛金奖。老家安丘的戴鹏程认为这边水土好,既有海拔612.6米的胶东“小屋脊”垛山,又有清澈见底的松椒河,适合果树生长。费卫峰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说战争年代费氏家族前赴后继,制胜法宝是精气神儿。
这种说法过于神叨,但有一点戴鹏程佩服至极,老费和镇党委书记真如行军打仗,而且没丢艰苦奋斗的老传统,前几年两人愣是用肩膀把苹果扛到了赛场。
本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人活一张脸,戴鹏程不愿被老费看扁。苦思冥想,正所谓擒贼先擒王,眼下他只能去试着与费老三沟通。
尽管心里打憷,他仍是走向那片果园。果不其然,费老三没给好脸色,指责他是村支书的狗腿子。戴鹏程哭笑不得,他的确说过情愿当个狗腿子,但“主子”是乡亲们,而绝非老费本人。
他恍然大悟,这一带曾是抗日根据地,骨子里透着不服输的劲头。戴鹏程觉得可以利用费卫峰所讲的这精气神儿做工作,便望着漫山遍野的果树说,不听村里的统一安排,您这是要挑头闹“暴动”啊。
费老三大发雷霆,嫌他连句人话都不会说。
戴鹏程继续激将道:当年咱这里是“114暴动”的西路军集结地,番号是中国工农红军胶东游击队,领导人于克恭先辈还是王格庄人的女婿呢。人家那暴动是干革命,可您这“暴动”却等于没上战场就举了白旗,把费支书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他干吗要自掏腰包,为您这样的烟鬼备上烟呢……
不管信与不信,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费老三不再钻牛角尖,乡亲们也都采纳了费卫峰的建议,开始扳着手指数日子,只等霜降后为苹果摘袋。
费卫峰让他总结经验教训,戴鹏程不假思索地说,乡亲们跟祖辈一样爱战斗,寻求真理是费氏家族的最大优点。对方说不全对,留了个悬念,让他继续开动脑筋。
傍晚,戴鹏程走进村委会办公室隔壁,仰望荣誉墙上的革命先烈,心潮澎湃。他不得不承认老费很有远见,在村里建起了牟平区首家村史馆,常念叨做人不能忘本,得传承红色基因。
戴鹏程旋即把微信昵称改为“小戴在下费格庄”,兴奋地发布一段视频,字正腔圆地介绍村庄历史,邀请网友来品尝黄金果。
费卫峰头一个为他点赞,留言称孺子可教也。
戴鹏程想了想,为这段视频加了个标题:“扎根沃土,拥抱世界!”直到此时,戴鹏程才弄清了商标的真正寓意。
(本文作者系作家,编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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