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曰春
人们总把C位留给冯婶,这段时间大家更是众星捧月,把她当成主心骨。她清清嗓子,说马恒不地道,胳膊肘往外拐。
众人点头称是,手里仍在忙活,生怕耽搁这茬“孩子”出发。想想倒也贴切,把鸡枞菌收拾利索再运出去,犹如送神气十足的孩子出远门,带走了他们的希望。这些“孩子”换回来的是真金白银。正是这个缘故,冯婶才会满腹怨言。
早有人把消息传了过去,让马恒赶紧去管管。他说不急,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墩儿,冯婶迟早会想明白。
讲真话,马恒心里也不得劲儿,因为此前刚跟父亲争论过农业社未来发展方向。他想鼓励社员去接受市场考验,父亲却害怕让乡亲们承担风险。这回他俩不谋而合,都巴望着能让“智惠乡村”工作站尽快落地。
农业农村局最初来人接洽的时候,马恒领会错了意图,以为是要引进人工智能。结果此“智惠”非彼“智慧”,他想当然地拒绝了。父亲是全国优秀党员,责怪他不讲原则。马恒指着文件,说白纸黑字写着呢,人家局里是依托高校智力资源,赋能定陶特色种养产业精准发展,咱合作不是高校,凑什么热闹?
父亲欲言又止。马恒暗自窃喜,说也中,前提是不许对俺吆五喝六。
其实马恒清楚,经过长年累月的摸索,目前在鸡枞菌种植方面处于领先地位,这资源不亚于高校专家带来的技术。如果说有私心杂念的话,他想就此鼓励社员们去主动竞争。他算了笔账,把技术无偿转让给种大棚的菜农,既能增加他们的效益,又能加快合作社转型升级的步伐。但此举牵扯社员们的利益,他预料会有反对声音,却没想到挑头的是冯婶。
冯婶年轻时唱过皮影戏,所有事情都能变成戏词,一般人招架不住。这不,她在人堆里开了口:“一挥手,上演千古奇事;一张口,就是千秋怪谈。”此乃开场白,所有人都望向她,晓得好戏即将开场。果不其然,冯婶亮起了嗓门:“栽一片快活林,演一出长生殿。”
经典唱段一过,词全改了:“起五更,睡半夜,赚的全是辛苦钱。挂羊头,卖狗肉,坑的是咱老街坊。啥智惠,瞎指挥,他真不怕丧天良……”毫无疑问,“他”指的是马恒。没带半个脏字,却将马恒贬得一文不值。
殊不知,马恒正摩拳擦掌,恨不能把所有社员召集起来,立马开会表决通过。此前,他去局里对接相关事宜,工作人员告诉他,“菌菜轮作”模式已经在夏天试验成功,这可是做了件大善事。马恒为人实诚,说少给俺戴高帽儿。工作人员说,真的,菜农引进食用菌技术,废弃的菌包可以当肥料,解决化肥污染问题,提升蔬菜产品品质。敢情是一举多得。马恒夸下海口,说保证让社员们愉快地接受。
可跟冯婶论幽默,相当于龙王庙前卖自来水。有人好心提醒马恒,说冯婶这张嘴开过光,千万别自取其辱。马恒跟冯婶的儿子四喜关系莫逆,何尝不晓得她的厉害?
这不,马恒刚说肯定不会损害集体利益,冯婶便笑眯眯地说,俺也肯定肯定,恁把技术让出去,竞争对手多了,咱的肯定卖不上好价钱。
马恒试图说服她:别小家子气,鸡枞菌又不光咱定陶有。
冯婶说,俺没那么高的觉悟,别处离定陶十万八千里,八竿子打不着。
马恒掰碎了揉开了讲道理,冯婶油盐不进,说瞧好吧,俺隔纸说书,让恁臭大街。
马恒说,俺名声臭了,恁也捞不着好处,老胳膊老腿的,身子骨要紧,别再跟着忙活啦,合作社回头分红,一分钱也不少。
冯婶抠字眼,说恁哪只眼瞅见俺老喽?马恒连声道歉,赶忙换招,请冯婶组织人员排练,待过春节时唱皮影戏。
“隔纸说书”是定陶皮影戏的别称,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冯婶曾念叨一日不唱便茶饭不思。冯婶冷笑一声,说把俺当和尿泥的娃娃来糊弄,俺非得让大家伙瞅瞅恁安的什么心。
马恒铩羽而归,父亲见他不悦,随即冲老伴眨巴眨巴眼。马恒豁然开朗,旋即拨通四喜的电话。
不出所料,冯婶转天就找上门来,斥责他不按套路出牌,居然把四喜搬出来当救兵。
该解开谜底了。
姜还是老的辣。父亲用通过眨眼暗示了他,每逢爷儿俩闹矛盾,马恒总是让母亲出面。这让他茅塞顿开,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能够做通冯婶工作的唯有宝贝儿子四喜。
不过,马恒发觉格局依然不如父亲,因为农业农村局的这项举措能让菜农每亩增收一万二,而他只惦记着合作社的可持续发展。他猛然想到《古今贤文》里的那句古诗:“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
新春将至,冯婶拉起了阵仗,她精神抖擞地站在幕布后,用灵巧的双手舞弄皮影,脆生生地念白道:“夜色美,咱来唱皮影;新牛皮,先来夸马恒……”
对,皮影是牛皮制的,新牛皮是马恒花钱买的。他赶忙喊停,说婶儿,快饶了俺吧,这叫捧杀。
冯婶笑笑,继续唱道:“锣鼓喧天喜气扬,神州大地龙飞翔……”伴随响切云霄的唱腔,她手里那条龙活灵活现,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正在腾空而起。 (本文作者系作家,编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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