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英琦

    喜欢马远的《踏歌图》，喜欢的是充盈画面的朴拙野逸的气息。

    画面中间，是弥漫升腾的烟云，蓊郁的松树在云雾中绰约秀挺，后面的楼阁亭台，也多了几分浩渺蜃幻。画面的左上部，峭拔的山峰如笋似剑，直插云霄；画面的右上方，风轻云淡中，是虚笔淡墨抹出的两座剑峰。视线再回到近处，大笔斧劈皴出的巨大山岩，兀立在蜿蜒的山路旁，黑魆魆的，仿佛把画面的左下角要压歪了。幸好，画面右侧，有一棵斜逸的柳树，老树新枝，其茂盛的生机映衬着山岩的坚硬冷峻，也使整幅画面平衡起来。动与静，沉重与灵动，颇有些相映生辉的意味。画面的下方，横着一条山路，从右侧的树丛中迤逦而来，引桥过溪，又紧贴巨岩蜿蜒而去。通向远端的山麓？也通向雾中的楼阁？

    最精彩的部分就在山路上。桥前，那位胡须花白的老农，右手持杖，左手弯成喇叭状，摇身踏足，向着后面的伙伴高声歌唱。桥上的那位老农，神态非常激动，使劲地鼓掌踏拍，与之紧密呼应。在他的身后，一位老农似乎喝醉了，双手拉住他的衣襟，举步维艰，想请他搀扶走过石桥，而他唱得正起劲，那里顾得上。后面还有一位老农，肩扛挂着酒葫芦的竹杖，已是醉眼蒙眬，步履蹒跚中也在舞蹈。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儿童，在山岩的下面回头等着后面的人。其中，弟弟好像看到了好风景，手指前方催促哥哥快走。而哥哥呢，显然被后面那些癫狂的大人们惊呆了：太奇怪了，他们今天为什么如此疯狂？什么事情让他们这么痛快？

    该痛快就痛快吧！前呼后拥的山民，不知道你们唱的什么歌，丰收小调还是乡野俚曲？不知道你们跳的什么舞，反正把山林和溪水都鼓舞起来了，枝叶招摇、泠泠唱和，连耸立的山峰和森森的幽谷都是一派温暖宁和的样子。所谓“踏歌”，就是踏着拍子歌唱。据说是南方乡村中祭祀土地神和五谷神的娱乐活动，后来衍变为人们表达欢乐情绪的一种方式。北宋王安石就曾经在诗中描写：“虽非社日长闻鼓，吴儿踏歌女起舞，但道快乐无所苦。”

    “但道快乐无所苦”，多么潇洒的人生！马远应该是深悟其中内涵的人，他把几位酒足饭饱的农民神态，刻画得淋漓尽致。而且人物的动态与幽深的山谷、蓊郁的松竹、潺潺的流水，结合得自然协调，连剑一样耸立的峰峦，也不显冷峻，到是像盆景中的山水多了些审美的愉悦感。

    认识一下马远。“南宋四大家”之一的画家马远，钱塘人(今杭州)，他的山水画师承李唐，但在构图方面有所创新。他善于以局部特写来构图，常画山之一角，水之一涯，并注重画面留有大片空白，形成一种清空的图式，所以有人给他一个“马一角”的绰号。《踏歌图》的构图，和马远其他表现一角半边的小幅山水画相比，更带有“全景”成分，但景物简约而章法精炼，山石树木的造型和画法都是马远的本色。马远在创作这幅画时，着意采用了对比法，上部奇峰与下部巨石，在造型上产生粗细对比，使奇峰愈显瘦峭。近景的描绘和山峰的刻画，与远处丛林的点染，也形成远近对比，使远景更为迷蒙，远山近水，充盈着浑元之气。

    《踏歌图》上端，有宁宗皇后杨氏的题诗：

    “宿雨清畿甸，朝阳丽帝城。丰年人乐业，。”

    意思是：昨天的雨水，把都城内外洗涤得十分洁净。今晨的阳光，使帝都显得更加美丽。丰收之年，人人感到劳动的快乐。田垅上的老农，高兴地踏歌而行。据此看来，马远很可能是应诏根据此诗而创作的。但马远就是马远，他没有刻板地图解，而是以绮丽动人的形象意境表现原诗的内蕴，画出了雨后初晴，山野间清幽的景色以及在美景中载歌载舞的人群。隔了800多年，我仿佛仍然听到那充满野性的歌声，无拘无束地在山间回荡，感到拂过柳树的山风，轻轻吹过我的脸颊。

    且踏歌行，做一个快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