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蕾眼角缝了三针,嘴巴肿得像桃子,腿上软组织挫伤,惊魂未定。无论我怎么哄,她都拒绝开口说话,也不愿意回家,她可能不想她父母看见她这个样子。
科里的人要来看她,她拒绝了,一个人躲在我的房间里不吃不喝不哭不说话。我很难受,不知道怎么帮她。
昨天接上级卫生局的通知,要求我们以大局为重,强调和谐,把病患的钱退还给他,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开科会的时候,大家都很不高兴。第一不同意赔款,要求患者自己去打官司,我们奉陪;第二要告他们故意伤害。什么是和谐,和谐不能以牺牲我们的安全为代价。他们农民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不是命吗?如果每次都以我们的退让告终,以后医院就是一个没有公信力的地方了,每个人都可以随意质疑我们的诊断。我们的每一步诊断,无论再怎么清晰,再怎么备至,都不能保护我们自己,那这个职业,不做也罢!
这一段时间,坐诊的医生都没有好气。凡是来看病的,都全面检查一遍,任何一个疏漏都不放过,免得日后起纷争。
人和人就是这样对立起来的。我们也知道90%以上的患者都是善良的通情达理的,但我们判断不出谁是会制造事端的10%,为保护自己,防患于未然,所有的人统统被假定为闹事患者。你拿来的二级医院的片子,我们不承认,你昨天刚量的指标,今天要重新做过,我们只认我们医院的设备测出来的结果。
我如果好心替你省钱,凭直觉判断,而少做一样检查,万一不巧恰恰就是省下的那部分出了麻烦,责任肯定是我的。我不想再担负任何责任了,我应该担负的和我不应该担负的。
我所有的悲悯之心,就这样被毁掉。
科里今天去赔钱,一万块,带着伤痛和耻辱。
副主任让我劝劝小蕾,让她息事宁人,不要告了。大家都知道她是受害者,承担了委屈,可
这就是现实。
我的心很冷很冷,我要重新考虑一下我当初选择这个职业的原因。
3月26日
今天小蕾辞职了。这是我早已预料到的情况。
我没预料到的情况是,她跟我分手。
我想,她的决定是对的。对于一个没有能力保护她的男人,对于一个除了忙碌,什么都不能给予她的男人,对于一个在她被打之后没有勇气拎着榔头帮她复仇的男人,对于一个在她受了委屈之后向她转达领导意见,不要告伤害她的人的男人,是不配做她男朋友的。
小蕾走好。
3月29日
今天早上大师兄率领我们查房,看到一个女患者住在加床上,过道被塞得行走困难。
我们科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瘦。因为稍微胖点的,挤不进加满床的走廊。我们笑称这是自然选择,胖医生都被选择掉了。
大师兄看完她的片子后问:“你有什么不好?”
“我没什么不好。”“那你住进来干吗?”
“我脑子里长了个瘤,我要开掉。”
“你不需要开刀。这个瘤子是良性的,而且几乎不发展,也许到你死都不会影响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面部神经疼,一查,偶然发现的。”
“你不需要开刀。我看看你的主治大夫是谁,我去跟他商量一下。”
“主治是霍大夫。”
大师兄一言不发地走了。
过一阵子,大师兄看到二师兄,问他:“你最近春风得意爱情顺利嘛!”
“是的是的。”
“刚从香港回来?听说住的是高档的半岛酒店啊!”
“风景真的很美!窗户就面对维多利亚湾喏!晚上有幻影香江灯光表演,虽然钞票贵点。”
“一趟花费肯定不小。”
“难得的啦!小芹第一次跟我出去,总要撑点门面。”
“这个门面你打算撑多久?”“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