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手握他自行车上的铁链子锁伫立,一个人与一群人对垒:年轻人抱在胸前的胳膊拿下来了,儿子垂在腿侧的铁链子锁提上来了,年轻人刚向前轻移半步,儿子像听到了冲锋号的士兵猛然蹿出毫不迟疑挥起粗重的铁链子锁钪啷作响……年轻人在打击抵达之前头微微一摆,率先转身离开,几个小打手忙跟在他屁股后头走得头也不回。
那一刻,海云见识了什么叫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见识了从小到大没跟人动过手打过架的儿子,如此凶悍的一面。
那次动手最终未遂得算是没有动手,后来他也没再跟谁动过手,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把他的第一次动手对准自己的父亲。
父子动手时海云在厨房洗碗,听到客厅一再传来电话铃声却没人去接,心下奇怪:家中明明是有人的嘛。先是喊了声“接电话啊”,没听到回应,便关上水龙头向外走。
客厅两个男人如两头狂怒的公牛胶着,不做声,只听得呼呼的喘息和鞋底蹭地的擦擦声。父亲正当盛年,儿子业已长大;父亲背水一战,儿子破釜沉舟。胜负未见分晓结果已定:谁胜谁负都是痛,父子相争,哪有赢家?
海云冲了上去,拼尽全力左撕右拽,想把他们分开,根本就是弱柳拂水蚍蜉撼树。她叫:“飞飞!撒手!他是你的父亲!”儿子叫:“是父亲就能随便打人?”湘江叫:“你是找打!”儿子叫:“你打一个试试!打啊!你打啊!”
儿子的叫嚣使湘江意识到,目前局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前他一直谨记妻子告诫,儿大三分客,打不得了。因之即便在怒火万丈中仍给对方留着余地,显然这给了他错觉。这次如果不把他的气焰打压下去让他继续错觉,贻害无穷。遂下定决心给予痛击,以能让他终生铭记。屏息、运气、凝定,尔后,将力量意念全部集中上了臂膀,一鼓作气猛然出拳———
儿子剧烈摇晃了一下,迅速稳住,两只钳制父亲手腕的手却无一丝松动。
湘江出拳未果当下惊骇:已经长这么大了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曾经,他揍他时,再生气也得保持理智生怕真伤着他,他太不经打,稍不小心,一巴掌就能让他屁股肿起老高,轻轻一推就能让他连连倒退跌翻在地;现在,他竟连碰都碰不到他了。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眼神,那眼神明白无误地在说:我感到了你的竭尽全力,我顶住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狂暴中湘江未失军人冷静,常识提醒他: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时不能轻举妄动不宜再作进攻。否则,当着那个他们共同挚爱的女人的面,他失掉的不光是战争,还有风度。
儿子却无丁点体恤,手似铁箍目如霜剑,令湘江在感到力不从心的同时,悲愤激涌:小狼崽子长大了,要踹窝了……一股咸涩热流不期然袭来,堵住他的鼻腔直冲眼窝,眼睛顿时模糊。
叭,一声脆响,彭飞的手应声松开,吃惊地向妈妈看去。是海云,她出手了,抽了儿子一记耳光。
“看我干什么!”海云嘴抖得像案板剁肉,“这样对待你爸爸你好意思吗,啊?你还懂不懂起码的老幼尊卑了,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啊?我平常就是这样教育的你吗,啊?”
在母亲一连串“啊”声中彭飞泪水一点一点洇出,他用力睁大眼睛含住,渐聚成两颗很大的水滴,在水滴盈盈欲坠之时,他抽身离去。
客厅剩下夫妻两人,湘江对妻子说了事情经过:彭飞没去理发。不仅如此,还当着父亲的面在电话里跟同学大谈爱情,用词极轻浮放肆,知道你反感这些就是要说给你听,这已然不是无视,是公然挑衅。
这时做父亲的怎么办?不管不问装聋作哑?肯定不行,等于助长了歪风邪气。于是,他按死了他们的电话。
没想到儿子会跳起来质问:“你干吗?”彼时湘江态度尚好,问:“为什么没去理发?”他反问:“你为什么按我的电话?”湘江火了:“你先回答问题!”他更火:“你先回答!”于是湘江说:“好,行,我先回答。因为这个电话,是部队根据我的职务根据工作需要配备给我的,换句话说,是属于我的电话,我的电话我做主,我可以让你打,也可以不让你打!我回答完了,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