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的第一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不行!这事说下大天来,也不行!”湘江循序渐进实话实说,绝不推诿抵赖,“海云,听我说,当飞行员没什么不好,人家那么多孩子都报名了!”
“那是他们有那个理想,蓝天呀白云呀什么的,一个因为不了解真实情况产生的理想。我儿子的理想是,清华北大!”腾、腾、腾走到电话机旁,拿起拨了家的号码,电话响一声就有人接了。
彭飞没走,在家等结果。他当然知道父亲叫妈妈去是为了什么,那一瞬他是感激的,感激父亲把这个难题揽了过去。他怕妈妈,有多爱就有多怕。妈妈在电话里也是只有一句话:“来招待所,马上!”
湘江对海云诚恳地道:“海云,飞飞来前我们先拿出一个意见来好不好?我知道在孩子的事情上我有很多问题。从小没管过他,长大了管,他又不听了。我不怪他,怪我。怪我没打好做父亲的基础。因为身边没有父亲,你对他格外心疼照顾,为他提供所能提供的最好的物质条件在他身上付出了你的全部……”
海云烦透了,手一摆打断聒噪:“够了!现在不是我们俩论是非对错的时候!”
湘江坚持说下去:“不错,他是个好孩子,可作为男孩子,他缺一点应有的独立精神和顽强,受不得委屈吃不得苦,”说到这,他顿了一顿,下决心说,“所以我觉得能去军队院校,对他来说不是坏事,如果这次他能够坚持到底,我会为此欣慰。”
“坚持到底———坚持到底什么,参加招飞?”
“对,你不说他有自尊心吗?如果这事他能坚持到底,就证明了他真有自尊心。人有没有自尊心至关重要,自尊心是一个人不断进步的基本动力,没有自尊心的人不会有出息!”
海云明白了,眼睛睁圆了,嘴角耷拉下来了,左额血管开始充盈……湘江深深吸口气,以逸待劳。突然,窗外传来女人哭声,哭声哀恸发自肺腑没有丝毫挟哭泣以令什么的意思,绝望的心碎。海云走到窗前张望,没看到什么,回过头询问地看湘江。湘江不得不如实相告,一个战士牺牲了他母亲找来想让儿子评烈士,可总部有规定,平常训练一般情况下的牺牲不能评烈士,哭的女人就是那位母亲,边说边去关上窗子。
海云有好一会没吭声,后抬起头来:“是不是还得算事故?……如果算事故,你就得负主要领导责任———这么大事,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
“没必要,没意义。”
“有必要,有意义!至少我可以知道这些天你为什么情绪不高为什么对儿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两码事!这事跟飞飞,完全没关系!”
“这事跟飞飞,有关系!你给我听着彭湘江,我绝不会让我儿子去参加什么招飞。就算能平平安安训练出来,能当上飞行员,每年,每500个空军飞行员里就得死一个!人在天上有多危险,作为你们空军的家属,我太太太知道了!”
“空军飞行员每年每500人里就得死一个?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海云不理睬他的装腔作势,半自语:“怪不得!怪不得坚持给儿子起名叫‘飞’,自己飞不了,就让儿子飞,让儿子实现自己的梦,太自私了,太自私了!”
这叫什么话?彭湘江正要开口,彭飞到了。海云霍地一个转身:“飞飞,计划不变,一志愿清华!”
彭飞一时没说话,不知说什么。海云拉上他走,“走,回家。拿上你的书包,上学去。”
彭飞由妈妈拉着走,刹那间他想:要不就这样吧,不折腾了。
儿子的心理活动湘江看得雪亮,心中比鄙夷更强烈的情绪是失望是难过:敢做却不敢当,关键时刻阳萎,这种人还能干得成什么!
“清华可不是保险箱哦,哪里都会出垃圾。”他在母子俩身后说,严格说,对彭飞说,口气中充满了轻蔑。
海云扭脸对湘江怒道:“清华当然会出垃圾,但是,比例呢?和招飞淘汰的比例,能比吗?”
“不管比例多少,落到个人身上,都是百分之百。”
“没工夫跟你玩这些文字游戏!我可以保证,我儿子不会是清华的垃圾,你能保证,他一定能成为飞行员吗?你不能保证。当年,连你都被淘汰了,凭什么保证你这个浑身是毛病的儿子一定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