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轮圣洁的明月下,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故事,而你,也是这世代相传的奇女子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大眼睛的女人》缘自一段真实的经历。作者的女儿幼年时曾患重病,昏迷不醒达数天之久。为了让孩子相信自己是“世代相传的奇女子中不可或缺的一员”,生活值得她付出努力活下去,作者从家族故事中取材,并发挥想象力,在女儿床边讲述了一个又一个传奇。讲完三十九个大眼睛女人的故事后,令人不可思议的奇迹发生了,女儿健康地活了下来。
小说主要描写了三十九位女人,女性在小说中处于主导地位,男性只是作为配角出现。每位女人各占一节,各自叙述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反映了在20世纪30年代,即墨西哥历史上那个充满希望、生机盎然的时代,女性所特有的情爱世界,展示了现代女性对于传统观念的反叛以及对于新的情爱观念的大胆追寻。
男人觉察到,生活里要是少了这位如此妙不可言的女人,简直就无法忍受
莱奥诺尔姨妈有着人们见到过的最完美无缺的肚脐儿,那深深凹陷的小点不偏不倚地正镶在她平坦小腹的中央。姨妈的脊背上布满斑斑点点,两胯浑圆结实,好似她小时候饮水用的圆罐。她的肩膀微微上耸,走起路来慢慢悠悠,就像在走钢丝。看过她双腿的人都说它们纤长、光洁,目睹过她阴毛的人都说它们微微泛着浅红,密密地聚作一团。只要瞥见过她那婀娜的纤腰,便没法不渴求看她的全身。
莱奥诺尔姨妈在十七岁那年真心诚意地嫁了人。对方正是那种你为过日子而用心挑选的男人。阿尔贝尔多·巴拉西奥斯是位严厉富有的公证员,比莱奥诺尔姨妈大十五岁、高三十厘米,并有着与年龄相配的阅历。他曾做过几个乏味女人的长期男友,但当她们发现这位好公证员的婚姻计划是长期的事情时,因觉得生活更加没有了盼头便与他断交了。
命运驱使莱奥诺尔姨妈在一天下午陪着母亲露伊西达走进了公证处去办理一个事实上非常简单、可对她们来说却异常复杂的遗产继承手续,因为莱奥诺尔姨妈那位刚刚离开人世的父亲从未让自己的妻子为生活费过半小时的神。除了去市场和做饭,他替妻子包办了一切。他给她念报纸上的消息,向她解释该如何看待它们;他给她足够的花销,但从不要求她报账;甚至他们俩一块儿去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他也不断地给她讲解:“露伊西达,你瞧着,这小伙子已经爱上那女孩子了。你看他们怎么对视,看到了吗?他又想抚摸她,已经在抚摸了。现在他要向她求婚了,过一会儿他就会甩了她。”
对这位有着家长作风的模范丈夫的突然辞世,露伊西达太太不仅感到痛心,而且周遭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忽然变得无比复杂。带着这种伤痛与无所适从,莱奥诺尔姨妈和母亲走进公证处寻求帮助。她们发现公证员做起事来充满热情并富有成效。一年半以后,尽管还穿着丧服,莱奥诺尔和公证员巴拉西奥斯结了婚。
生活从未像那段日子一般顺遂。在唯一的困难关头,她遵从了母亲的劝告:紧闭双眼,说一遍“万福,马利亚”。事实上,一开始总是她那位没有节制的丈夫在有意无意间把手搭上了她那柔软纤细的腰肢,而伴随着一连串的喘息和呻吟,在这个男人迎来最后的性高潮之前,有时可能会花费掉念十遍《玫瑰经》的时间,让莱奥诺尔姨妈念上无数次的“万福,马利亚”。
女人满二十五岁之前可能渴望得到的一切,莱奥诺尔姨妈都不缺:帽子、纱巾、法国鞋、德国餐具、钻石戒指、各种款式的珍珠项链、珊瑚、绿松石、金银丝的耳环,从三位一体教团的修女手绣的内裤到类似于玛格丽特公主所戴的王冠,凡是她想要得到的就都能拥有,包括她丈夫的爱———渐渐地,这个男人觉察到,生活里要是少了这位如此妙不可言的女人,简直就无法忍受。
公证员每周至少三次和莱奥诺尔姨妈亲亲热热做爱的结果使她先生了一个女孩,接着又生了两个男孩。如同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古怪情形,她的身体经过了三次鼓胀、恢复,看上去却丝毫没有变形。公证员本该做记录来肯定这个奇迹,可岁月和好奇心赋予他妻子的不变的温存和体贴使他满足于享受她。做爱的方式渐渐好起来,莱奥诺尔姨妈不再手捧《玫瑰经》忍受丈夫的欲求,而是心怀感激地睡着,醒来后脸上一整天都挂着微笑。
十岁那年的日子,想摘枇杷的双手,被遗忘的心愿,一一在眼前重现
在这样的家庭中,生活是完美无缺的。人们总是谈论这一对模范夫妻的幸福:女人们找不到比公证员巴拉西奥斯对幸运的莱奥诺尔更忠贞的例子,而每当女人们拉长了脸、抱怨个没完的时候,怒火中烧的男人们就会想起巴拉西奥斯太太平和的微笑。
假如在那个星期天,莱奥诺尔姨妈没有突然想到要去买枇杷的话,那么一切或许还会按老样子发展下去。每个星期天她都去市场,享受那种独处的快乐。她先环顾四周,并不试图去看清楚水果的颜色,也混淆了西红柿和柠檬的位置。紧接着,她一步不停,径直走到一个卖玉米卷的、满脸沧桑的女人跟前。莱奥诺尔买了一个新鲜出炉、涂有鲜奶酪的玉米卷,小心地往上面抹了点辣椒酱,然后一边慢慢地嚼着,一边去买其他东西。
枇杷是体形娇小的水果,表皮宛如天鹅绒般光滑,颜色深黄,密密地藏在枇杷树的枝杈之间。有的酸涩,有的甘甜。枇杷树的叶子扁长,色泽幽深。当莱奥诺尔姨妈还是个扎着小辫、腿脚像猫那么敏捷的小姑娘时,很多个下午她都爬上祖父母家的枇杷树,坐在枝头快速地吃着果子。三枚酸的,一枚甜的;七枚酸的,两枚甜的……找寻不同的味道并把它们混合起来渐渐成为一项有趣的游戏。女孩子是不许上树的。不过她的表哥塞尔西奥,一个目光睿智、嘴唇单薄、语气坚定的早熟的男孩子,领着她干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秘密的冒险之事。爬树只是其中简单的一桩。
莱奥诺尔注视着市场上的枇杷,觉得它们有些异样。这些果实早已远离果树,却并未完全与之分开,因为剪下来的枇杷果上还连着长满树叶的细长树枝。
她买了些枇杷带回家,把它们拿给孩子们看,让他们坐下吃。同时,她给孩子们讲起自己祖父强壮的双腿、祖母翘翘的鼻子。不一会儿,她嘴里便塞满了滑溜溜的果核以及天鹅绒般的果皮。猛然间,十岁那年的日子,想摘枇杷的双手,被遗忘的心愿,一一在眼前重现,塞尔西奥趴在那株枇杷树上向她眨巴着一只眼睛。
直到此刻她才发觉事情的荒谬:当时人们告诉她,上帝会让人生出像酒鬼一样糊涂的孩子,以此来惩罚结婚的表兄妹———从那一天起,就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消逝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姨妈开始变得心神不宁。这种突然迸发而又不可向人倾诉的怀旧之情,使此前那些甜蜜的午后时光逐渐离她远去。
大概没有人敢要求得更多:孩子们在雨中放纸船带给她的那分静谧,加上高尚、勤恳的丈夫对她忠贞不渝的爱。尽管如此,莱奥诺尔仍无端地思念那位曾使她绝顶美丽的肚脐儿颤抖起来的表哥,相信自己和他在各方面都是那么相配。别无他人,就只有胆大的莱奥诺尔姨妈敢这么想。
“那就多练习吧,练习吧。因为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短暂。”
一天下午,莱奥诺尔碰到了正走在五月五日广场上的塞尔西奥。当时,她刚巧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走出圣多明哥教堂。那个月的每个下午,她都领孩子们去献花。女孩身穿长长的、镶花边的白色蝉翼纱衫,头顶麦秸编成的花冠,拖拖拉拉的衣纱乱糟糟地搅成一团,像一个小新娘;男孩则穿着一套有点女孩子气的辅祭服,让只有七岁的他也还是觉得脸红。
“如果那个星期六在祖父母家,你没有跑开的话,这对宝贝该是我的。”塞尔西奥说着,吻了她一下。
“我一直带着这个懊悔活着。”莱奥诺尔答道。
这座城市的黄金单身汉之一塞尔西奥没有想到莱奥诺尔姨妈会这样回答他。他如今二十七岁,刚从西班牙回来,据说在那里学习了最先进的种植油橄榄的技术。他继承了一处位于维拉克鲁斯的小庄园。此外,在圣马丁和一个离阿萨兰很近的地方,还有两个小庄园属于他。
莱奥诺尔姨妈注意到,他舔湿了一片嘴唇,眼中流露出一种怅然若失的神情。过了片刻,听到塞尔西奥回答:“一切像是又爬了一次树。”
祖母家在南十一街,宽敞,房间里摆满了复杂的饰物。有一间开了五个门的地下室,祖父时常闷在里头做实验,有时甚至会把脸给熏黑。做实验能让他暂时远离地上的尘嚣,而另一些时候,他和朋友们一起挤在屋顶平台的游戏室里玩台球。
这个家里有一间朝向花园和白蜡树林的早餐室,还有一块回力球场地,莱奥诺尔姨妈和塞尔西奥从前总是穿着旱冰鞋在上面滑来滑去。另外一间玫瑰色的屋子里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和一艘孤零零的、破旧不堪的船,与之相邻的是一间祖父用的和一间祖母自用的小屋。儿女们各自的几间卧室逐渐被他们以墙壁的颜色加以称呼。祖母的记忆力还相当不错,可惜瘫痪了,常年呆在蓝色的房间里画画。莱奥诺尔姨妈和塞尔西奥正是在那里找到了她,只见她正在一些早年的婚宴请柬信封上画着线条。祖母一向喜欢保存这类东西。她给他们喝红葡萄酒,接着拿出新鲜奶酪,然后又拿出一些搁了许久的巧克力。祖母家一切如故。过了一会儿,老妇人觉察到一丝异常:“你们俩,我有些年头没见着你们在一起了。”
“自从那次你告诉我,表兄妹如果结婚就会生出白痴以后。”莱奥诺尔姨妈答道。
祖母优雅地端坐着,露出微笑,肘下的画纸上勾勒着一朵花的轮廓。它似乎永远也画不完,花瓣一层叠着一层,没有间隙。
“自从那次你从枇杷树上摔下来,差点儿摔死以后。”塞尔西奥对莱奥诺尔姨妈说。
“你们俩在一起很会摘枇杷。我至今没碰到有谁像你们干得那么好。”祖母说。
“现在手也还不生的。”莱奥诺尔姨妈说着,弯下她那特别优雅的腰身。
莱奥诺尔姨妈和塞尔西奥走出蓝屋子后,即刻脱下了衣服,仿佛有魔法驱使他们走进花园。三个小时以后,两人的激情平复下来,拿着三枝结满枇杷的树枝,回到蓝屋。
“我们不如从前那么默契了。”莱奥诺尔姨妈说道。
“那就多练习吧,练习吧。因为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短暂。”祖母回答着,嘴里塞满了枇杷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