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支英琦
清明时节,正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汴梁城里城外一样春意盎然。穿城而过的大河上,满载货物的大船或扬帆中流,或停泊靠岸;屋宇连绵的街市上,四面八方会聚而来的商贾富奢、布衣平民,或骑马乘轿,或挑担推车,熙来攘往中,市声弥漫,热闹尘起。
大宋的京华绮梦,正活泼生动地开演着。
这是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画卷中的恢宏场景。在刚刚结束的上海世博会上,“电子版”的《清明上河图》,让更多走进中国馆的人知道了这幅作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的北宋风俗画作品。《清明上河图》宽24.8厘米,长528.7厘米,绢本设色,采用散点透视的构图法,将繁杂的景物纳入统一而富于变化的画卷中。多么宏大的场景,单是画中的人与物,就够我们数一阵子的了:画中有814人,牲畜83匹,船只29艘,房屋楼宇30多栋,车13辆,轿8顶,桥17座,树木约180棵。再看看绘画的构图布局和笔墨章法,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往来的人们,衣着不同,神情各异,都在做着各不相同的事情;舟车鞍马,酒肆城郭,形制各异而合乎法度———不得不佩服张择端的艺术概括力,画面虽然宏大,但细节呼应有序,构图疏密有致,富有节奏感和韵律的变化。
不妨,就循着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分三段,走进大宋时期的汴京。
首段描绘的是汴京郊野的景致:田畴清旷,池塘错落,在疏林薄雾中,隐现出几家茅舍。柳树已经泛绿了,草桥下流水潺潺,乡间小路上,有人骑马乘轿踏青赏春,有人驱畜载物赶路谋生。虽然春寒料峭,毕竟春回大地,一切皆欣欣然。
中段就到了城里。宽阔的汴河水流平缓,来往船只首尾相接,有的满载货物,逆流而上,有的靠岸停泊,紧张卸货。汴河岸上,更是热闹非凡,一座拱桥如同彩虹卧波,把两岸街市连接起来。略看,人头攒动,杂乱无章;细瞧,原来是不同行业的人,在做着各自的事情。大桥中间,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有坐轿骑马的,有挑担运货的,有赶毛驴推独轮车的……大桥南面和大街相连。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宁静的郊区。
拱桥,是画面的中心,许多生动的场景正在这里发生。你看,许多游客凭栏而望,指指点点,原来,是桥下一艘巨大的漕船放倒桅杆过桥时,船身突然倾斜,几欲与拱桥相撞;再看,桥面上,是一组“争道”的场面,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头戴乌纱帽的官人正要下桥,而对面一富商的轿子要上桥,双方开道的仆从各不相让,互相呵斥,家仆们张口瞠目的情状栩栩如生。还有,拱桥上两位摊贩争着向过客兜售,两个摊贩笑容可掬,殷勤备至,一个指东,一个指西,而客人欲行还止,不知所顾。
画面的后段,一座雄伟的城楼拔地而起,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依次排列着茶坊、酒肆、肉铺、庙宇、公廨等,百肆杂陈,招幌摇曳,各行各业,应有尽有。街市行人也是摩肩接踵,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具,忙闲急缓,神情各异。而画卷在热闹中戛然而止,留下空间,任由我们驰骋想象了。
这幅画在中国传世名画中是有些特别的,它高超的艺术成就和翔实的史料价值,自然而然成为传承的经典。画面写实中不乏逸趣,工致中不乏灵韵,单是兼工带写绘出的几百个人物,就够张择端观察一段日子的。而那些屋宇、街区、漕船、舟车、城郭,形制样式也是缜密精准。通览画卷,恍惚中就如临其境,大宋汴京的世间百态,栩栩如在眼前,隔着800多年,似乎仍能听得到街市上摊贩的吆喝声,行人的喧哗声,毛驴的嘶叫声一一一一
多么繁华的场景,可惜的是,这是北宋末叶、徽宗时代的首都汴京,清明时节回黄转绿的绮丽,很快就会变成秋风落叶的萧瑟。汴梁之后的开封,也从此萎靡下去,难以再现往日的繁华。一个朝代远去了,同时远去的还有宋徽宗、张择端,连画面中烟波浩渺的汴河也消失在岁月的深处,而《清明上河图》留了下来。其实,朝代的更替如同季节的轮回一样,是一种进化中的必然,一个城市的繁盛与衰落,也是历史演进中的一种选择,我们大可不必唏嘘慨叹。应该感谢的倒是张择端,他以笔墨的形式摹写了历史上的一个辉煌瞬间,并且成为后世瞻仰的永恒。
张择端是大宋东武人,东武也就是今天的山东诸城。只是,在当时还不出名的山东老乡张择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因为这幅画,成为蜚声中外的一代巨匠。
近几年,两次路过开封,当地朋友都盛邀参观复原修筑的景观“清明上河园”和大型声光电演出“东京梦华”,每次,我都婉言谢绝了。中国画是写意传神的艺术,看是其一,感受和体悟“所看”背后的,才是内在的神韵,而这种韵味是不可复制和再造的,更是现代电子技术无法展现的。既然无法走回往昔,还不如让那份“丝柳欲拂面,鳞波映银帆,酒旗随风展,车轿绵如链”的感受,原汁原味地留在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