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校长办公室,钱笑天信步登上大楼顶部的天台。
天台正中央是一座别致的玻璃屋,金字塔形穹顶。这是学校高层人士小憩的地方。从这里也可鸟瞰全校,眺望远方的天际。玻璃屋地板上铺着柔软的绿色地毯,屋角有咖啡座、皮沙发椅、黑色自动咖啡冲饮机。
钱笑天拉开一扇玻璃门,步出金字塔。天台上漆黑的夜空,云暗星稀。他迷惘地徘徊,思绪难平。寄出论文《后发展经济学理论框架初探》之前,他曾向魏校长报告情况,并请他过了目。
论文的署名原来是“魏功德、钱笑天”。魏功德亲自用笔把自己的名字圈在钱笑天的后面。
“文章写得不错,准备给什么刊物?”“《新经济》杂志。”“嗯,够规格了。他们主编我认识,我可以给他打个招呼。”
还有一件事,也在心头挥之不去。那就是魏校长对他分房的关照之事,仍历历在目———当初领到住房钥匙的喜悦,他向老婆炫耀时的得意。但麦雪华接过钥匙时,却说了一句:“你得好好谢谢魏校长。”“为什么?”“你以为,光凭你一个副教授资格,就能分到这一套三房的新房子?”原来麦雪华找魏出面帮了忙。
那一刻,钱笑天的自尊心受到莫大冲击。进而,一个忽隐忽现的疑窦在他脑海里游荡,挥之不去———为什么魏校长对自己如此厚爱,而麦雪华对魏校长又这么……
钱笑天正在胡思乱想,听见有脚步声上来。在朦胧的星光下,像是魏功德和庞明聪踱上天台。钱笑天下意识地避在暗处。他偶然听到两人的谈话。
“真是坏事传千里。钱笑天论文的事,全国的高校都知道了,影响很坏!”像是庞明聪的冷言冷语。“你处理得很得体嘛。部里面……我已作了汇报和解释。”“依我看,魏校长应该……下定决心,尽快……把这事解决了。”
“小钱是个人才,这种时候,我们应该拉他一把嘛。”魏功德说。
接着,两人好像说到了银行的事。听得不是很清晰———
“H银行的赵行长在……催还贷了。”这是庞明聪的声音。
“叫他再等几个月!”魏功德有点不耐烦。
听到庞明聪又说:“这位财神爷……胃口很大……”
钱笑天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悄悄按下一个键。
“你不是已经给了他……回扣……”
“他开口还想要……一套……”
钱笑天听到吃了一惊,屏声静气。后面的话没有听清。
接下来,又隐约听见———“我就不见他了,后天我还要去北京,争取部里的国家项目基金。赵行长的事你全权处理吧。”
“那你得给个底线……”庞明聪请示。
“就按成本价给他一套吧,这个赵公明财神!”
“便宜了他……一百多万……”庞明聪嘟哝了一句。
魏功德笑道:“小数嘛……这事办时注意点,不要透了风声。”
“没问题!”“还是小心点好,我听到一些议论。”“知道啦……”
钱笑天大吃一惊,怔怔地兀立在暗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两个大人物下楼,钱笑天才如梦初醒。他仿佛刚做了一场噩梦。
钱笑天心中的价值观念,他对恩师魏功德的感戴、忠诚和崇拜,他的梦想和信念,似乎在这一刻间崩塌了。在白色大厦顶上偶然听到的隐秘,让这个敏感脆弱的青年学者震惊不已,又让他情绪激愤,心生狂想。
后来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有料到。造成悲剧的原因究竟是性格、命运,还是天意?没有人说得清楚。钱笑天的人生轨迹似乎在这一刻就最后注定了。由校方发布“声明”后的消沉、无奈、愤懑,到此时渐生的怨恨,以及对妻室的猜疑,使他终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钱笑天回到家里。麦雪华见他脸色铁青,眼神发痴,情绪有点反常。
“笑天,你还好吧?”麦雪华问。他不答话。
十天之后,下午6时许,钱笑天从博世楼大厦的天台坠楼身亡。
这一天是10月22日,星期天。
钱笑天坠楼的地点在博世楼西南角。当时空中阴霾云集,天色灰暗。草坪上,围着楼体有一圈矮树。草坪的中央,有几棵高大的棕榈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