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饭前,她向主编请了半天病假。大约半小时后,普华站在了校门的横匾下。学校早放了学,人并不多,显得格外幽静。她摸着校门口的铁栅栏,重温那种熟悉的亲切感,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毕业后,她只回过一次学校,是和永道一起拿他留在学校的航模作品。普华上楼找到了自己就读时待过的教室。十几年前,永道曾坐在斜后不远的地方,他习惯想题时用圆珠笔点在桌脚的螺母上,拖着腮。每次目光相遇,他总是或多或少扰乱她的镇定。也许从那时开始,就注定他们之间不会那么简单。
这时,操场广播已响起静校通告,刚走到楼下,却被迎面走来的人震住了。
两天来压抑的苦涩瞬间被胸口狂乱的心跳取代。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施永道一步步走近,他们有过太多种偶遇,但她最不想现在见他,下意识地退了一大步。
“嗨。”永道走过来打了声招呼,“这么巧?”
他手插在裤袋里,正停在她面前。比起上次见面,他的头
发修短了,鬓边到下巴有一层薄薄的胡碴,神采奕奕,又有少许颓废。领带的花色是普华喜欢的风格,可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买给他的。转念,她随即否定了这种可能,一个新婚男人,怎么会打前妻买的领带?
等不到她的回答,他无趣地笑了笑,“怎么想起回学校了?”
“随便看看。”普华不知该把眼光放到哪里。
守门人走回来,见到他们站在一起觉得有些奇怪。
“你们……”
“师傅,我们进去转转。”永道从口袋里抽出手,走过来要拍拍普华的肩,快碰到时又放下了,她不自觉地蹙起了眉,他注意到了。
“走,跟我进去看看,下个月就毕业十年了。”他率先迈开步子,穿过小路走几步又停下回头,好像预料她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快来!”
守门人将信将疑地在传达室门口分拣信件,不时探头打量他俩。普华被看得不自在,只能跟了过去,赶上永道又加快步子走到他前面。
在操场入口,他倚在一棵柳树前不走了,叫住普华。
“嘿!”
她还在闷头往前走,听到他叫,远远地站在楼旁的死角里。
“那边医务室的二层楼去年拆了,要盖新的实验楼,是城寺设计的,安永想大家攒点钱给学校塑个东西,或是刻块匾。”永道大声地对着空无一人的操场喊话,“十周年大家都说回来聚聚,听说到时孔让他们都回来,把退休的几位老师也请到一起。”
他说完顿下,转向她站的地方。他的话,普华听得一清二楚。过去她不关心他的工作,他在想什么她也不懂,两个人之间像是隔着一层纸,总也看不透。如今那层纸换成了裘因,变成了一堵厚厚的墙,无法穿透,她便连倾听的耐心都没了。
永道站在树下,手插回口袋里,有些无可奈何。她缩在楼角的样子他再熟悉不过,眼神飘忽到根本不存在的地方,心思游走在他到达不了的地方。本该二十出头的人,她却没有别人似的阳光热情,不爱笑,不爱讲话,朋友很少,终年阖着长长的睫毛,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他试着打破,试了多少次,多得自己也数不清。
普华依旧保持着沉默,他觉得无趣,放弃了继续下去的念头。于是,他们像两尊雕塑站在那里,各怀心事,随着夕阳渐渐沉去,影子拉成一条线,然后彻底消失。
操场上夜班的灯亮了,守门人再次出来巡视,普华才抬起酸软的脖子,发现永道依然靠在刚才的树下,目光投得很远,侧影里有些落寞神伤。那份落寞,不该出现在他身上,与他新婚的身份不符。
“要走吗?”他远远地问了一句。
她没回答,掉头往外走。在通往校门的甬道上她加快了速度,跑出校门去路边拦车。
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她打开门要上去。他在后面叫了一声:“叶普华!”
“这个周末……别忘了回去看爸。”他一步步走近,在她钻进车里时,他又说了一句,“我也去,我们老地方见。”
酸楚随着他的话从四肢百骸会聚到眼角,普华甩上车门,扭开头,假装没有听见他刚才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