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詹姆斯·童姆翻译：王启国

    那是15年前初春的一天，阳光暗淡，树木刚刚开始冒芽。我是一名年轻的案件报道记者，正驱车赶往一个我不愿目睹的事发现场。警察调度中心的人说，一名老年男子驾驶小型货车在自家车道上倒车时，意外从小孙女身上碾过，孩子当场死亡。

    当我把车停在警车和电视台的采访车之间时，就看见一个穿着棉布工作服、白发苍苍的矮个老人站在一辆货车旁。摄像机对准了他，记者们正把麦克风伸向他面前。他看上去不知所措，正尽力回答着记者们的提问，但是，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翕动着嘴唇，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没过多久，记者们便不再问他了，而是跟着警察走进一个白色的小屋。我注意到，房子旁边是一个新翻过的花圃，花圃旁边有一堆黑土。

    “我正准备开车倒向那里去播撒那堆土。”老人对我说，尽管我并没有问他什么，“我甚至不知道她在屋外。”他伸手指着花圃，说完，又陷入悲痛之中。

    而我像一个合格的新闻记者一样，进屋去看看有没有人能为我提供一张孩子的近照。几分钟后，我的采访本上已经记下了满满的细节，口袋里也有了一张照片，上面的孩子天真无邪。我朝厨房走去，警察说孩子的尸体在那儿。

    我随身带着一部照相机———一个大而笨重的能快速成像的相机，这在当时是一个新闻记者身份的标志。一走进厨房，我就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光线透过窗帘照进来，在贴着塑料纸的台面上，白色的床单裹着孩子幼小的身体。不知道老人是怎么避开人群的，他坐在台面旁的一把椅子上，侧着身子，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而是不解地看着孩子被裹着白布的尸体。

    屋子里静极了，只有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只见老人慢慢探身向前，伸出双臂，从头到脚揽着孩子的尸体，然后把脸贴上去。就在那安静的一瞬间，我意识到一张能获奖的新闻照片即将产生，于是，我对好光，调好焦距，打开闪光灯，然后举起相机，准备将这个场面在取景器中定格。

    照片中的一切要素都很完美：穿着朴素工作服的老人，阳光从背后照亮他的白发，孩子被包裹着的尸体，而且还能看到窗外，警察正在查看那辆夺命的小货车，孩子的父母则紧紧依偎在一起。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儿站了多久，却迟迟不能按下快门。作为一名记者，我很清楚这张照片所拥有的叙事效果，职业本能也告诉我应该拍下来，然而我却不忍按下快门，闯入这位可怜的老人悲痛的内心世界。

    最后，我放下相机，悄悄走出屋子，心里有些怀疑自己是否适合从事新闻职业。当然，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一位同行我曾错过了一次拍下完美照片的机会。

    我们经常能从报纸上看到极度悲伤的绝望者的照片，在看这样的照片时，我都会想起那一天。直到今天，我依然觉得我当时做的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