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沿着每日上下班的路线去坐地铁。因为下班高峰，地铁月台上挤满刚刚下班的人潮。她径直走到月台的末端，面对着黑黢黢的隧道尽头等待下一趟列车进站。

    车进站了，普华跟在人后上车，站在没有坐席的车厢尾端。车厢缓慢前行规律地摆动着，在涌向车门的人流里毫无焦距地扫过陌生人的脸，在层出不穷的面孔和背影里感觉有人正望着自己，拨开人流向自己走来。那样的错觉越来越强烈，使她不得不眨眨眼睛，定睛认真端详正从车厢另一侧走来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奇怪的装束，尺码很大的深色羽绒外套，蓄着一脸胡子，在地铁里还戴着墨镜，他的轮廓让普华想到了一个人，她让开身前的路，他却并没有走过去，而是摘掉眼镜贴着她站到门边。

    “是我！”

    普华吓了一跳，侧过头，对上的是永道落魄憔悴的面孔，她心里毫无防备地疼了一下，只因为去了眼镜，他看起来更糟糕。眉峰扫着灰土，眼角有一道没褪去的伤痕，尤其是他的眼睛，疲惫赤红，像是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过，整个人都老了五岁。

    “最后一次”之后，他再次站到了她门口，她有过把他挡在门外的念头，但是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时候听到他在背后又咳起来，她还是心软了。

    进门永道脱了一身异味的羽绒外套扔在地上，走到沙发坐下，普华才发现他里面只穿了件很薄的白衬衫，前襟上有划破的口子，领口的地方还少了扣子。

    他靠在沙发背里，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默不作声，几乎能看透她的心神不宁。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心里急得七上八下，见他不说，有些手足无措。

    他坐久了，也看够了，才重新开始。

    “是手头几个项目的实验数据和报告。”

    普华对永道工作的了解，只局限于一些课题方向，但依稀能体会出事态重大。

    “报告怎么了？”

    “最终的那份报告……”他顿了一下，“被毕马威抢先发表了。”

    “怎么可能……数据和报告不是你负责吗？”

    他闭着眼睛，脸上保持着那一丝苦笑。

    “东西在我电脑里……他拿到了密码……”

    “什么密码？”

    “他进入了电脑，考走了整个文件夹，上个月已经发表了部分结果。而我的电脑密码……”他眼光一沉，“是你的生日！”

    所有事情豁然开朗，普华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对他的话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明白了吗？”永道问。她没吱声，不自在地走进厨房，佯装去给他倒水。

    靠在厨房洗手台旁，普华的心很乱，像一团乱糟糟的麻线。倒了热水放在一旁，她没有勇气马上走出去。反复思考同一个问题：离婚两年，他的电脑还用她的生日做密码，为什么？

    重新武装好自己，端着热水出去，永道依然坐在原先的地方，仰靠着沙发，睡着了。他阖着双眼，平稳地呼吸着，像个在外面受伤回到家里的孩子。他眼角的伤痕垂成一条无力的曲线，让她鼻子里陡然发酸，不得不放下东西，去卧室取了薄被回来。

    把被子搭在身上，他依然没有醒，头微微贴近她站的方向。望着这张熟悉到刻进她心里的面容，她坐下来，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伤感中。

    为什么在她最该恨他的时候，却会心软？

    抹掉眼角湿润的东西，她扶着他在沙发上躺下。他微微动了一下，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嘟囔，转过头很快又睡熟了。

    她轻手轻脚退回自己的房间，离开前，站在沙发前久久凝视着他睡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