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这番话多少有些残酷。难道这个世界上完全没有能让你把生命靠上去的人?包括你的爱人、亲人!
姥姥说:“没有。靠山山倒,靠人人老。靠来靠去你就发现了,最后你靠的是你自己。”
姥姥啊姥姥,你到底认字不认啊?不认字哪来的这番哲理呀?!
姥姥住在我这儿,永远是“杀富济贫”。她老家的人来电话了,姥姥总是拿起话筒只要听出是谁的声音,就急忙把电话放下:“挂了吧。”然后不急不忙地拨上号码:“慢慢说吧。”
哈,慢慢说吧,花我的电话费。
“姥姥,你不是最偏向我的吗?怎么胳膊肘老往外拐啊?”
“嗯,我这就是向着你,花你的电话费那就是你吃饭掉了个米粒,俺那儿的人打个电话就是少吃一顿饭。”
我们不用了的手机姥姥都把它们收起来,连同充电器,一对儿一对儿地绑好,说等回老家带给亲戚使。我说:“光有个电话没用,还得买得起电话卡。”姥姥说:“有了鸡还愁下不了蛋?这阵子买不起,往后还能老买不起?”
那年姥姥过生日,她的娘家来了些远房亲戚。临走,我妈收拾了一大堆家里用不着的电熨斗、电饭锅、榨汁机、吹风机、电暖瓶等等,都让他们带上,有的连包装都没打开。
东西被姥姥拦下了,“不拿。连个苹果都没有吃的,要个榨汁机干什么?摆设呀?再说这么些个人赶火车,滴里嘟噜地拿这么些破烂,那还能挤上去?”
姥姥这一说,大家都挺尴尬的。紧接着,姥姥又加上一句:“有那个心,赶不上(不如)给个信封。”
我赶紧打圆场:“对对,姥姥说得对,拿信封去。”
信封里每家装上五千块,我交给我妈,我妈再交给姥姥,中国人的礼数真多呀。
姥姥没接:“你大姑(我妈)嫌少,叫我给。不少,多少是多?多少是少?拿着吧,就是个心意!”
姥姥看着各家都把信封拿到手了,又指着摆在地上的这一大堆“破烂儿”说:“这是你大姑的一片心意,费点事儿,都拿着吧,省得你大姑不高兴。”
东西和钱都有主了,继而姥姥又转向我:“你大姐这个人打小心眼儿就好,都放心吧,她那个单位好买票,你大姐认识的人又多,她准叫那么些老的小的都躺着回去。要不这么远的道儿,那腿肿得还受得了哇?”
哦,这是指挥我负责买火车票呀,而且要买卧铺———躺着回去。
姥姥又大声地嘱咐她家那些亲戚:“回去赶紧把车票给你大姐捎回来啊,她单位能报销(哈哈,谁单位能报销呀)。”
我说:“对对,太对了,姥姥说得对。放心吧,都躺着回去。车票都寄回来,我们单位报销。”
姥姥高兴了:“这么些个人在家吃饭,你大姐太忙了,叫她领着你们出去吃吧,她认识些高级饭店,保准叫你们吃上你们都没吃过的东西。”
这一句话几个指示,必须去个好饭店,必须点从来没吃过的,必须……我高高兴兴地按姥姥的指示办,皆大欢喜。姥姥从来都是这样,里子面子都让你舒舒服服的。
晚上,屋里只剩下我和姥姥。
“孩子,你这是替我还人情了,那些个年啊你妈、你姨、你舅脚上的那些鞋都是你姨姥姥大针小线缝的……可不敢忘了人家。这会儿咱有了,咱就该……”
哈,老太太,这点道理你都说一千遍了。
姥姥就是这样的人,给予是幸福,欠人家是受罪。
姥姥说,当年她家老房子上梁那天,不算外请的木匠,光村里邻居本家帮工的就有几十口子。姥姥说看着这么些个人愁得她呀,这光馒头一顿就得蒸上百十来个。为了盖房子备这些麦子面,姥姥东屋的那台石碾子磨半个月都没停。人推累了驴推,驴不走了人又推,姥姥那三寸金莲有时一天转上几百圈儿。推完了扫,扫完了箩,箩完了又分批往笸箩里装。磨出的面分三等,一等雪白的面是给客人吃的,二等发黄的面是过节吃的,三等就是黑面了,自家吃。